姜满在教室门外等她的老师下课,隔着教室的玻璃,可以看见这个时间上课的都是小段龄的学生,大约五、六岁,和姜满当年初次学舞的年龄差不多。
那时候也是在这里,在这间教室,她上了自己的第一节芭蕾启蒙课,和现在教室里面的女孩们一样,她穿着粉色舞裙,粉色的舞鞋,做着基础的腿外开和点脚收腿练习。
那时的她不知道这一选择会对她的未来有什么样的意义,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这条路上走多远,只是幻想着,有一天可以在舞台的聚光灯下翩翩起舞,虽然那个想象里的舞台远没有她未来登上的阔大。
姜满观摩了一会年幼女孩们不整齐的舞步后,去了旁边的空教室,这里和上课的教室大小结构都一样,但却比记忆里显得要小。
覆盖了整面墙的镜子,照着她此时看起来有些疲态的面容,许久没有跳舞了,肌肉已经开始丧失从前的力量,身体的记忆里只剩摔倒后受伤的恐惧。
姜满从前每一天的开始,都是面对这样的一面镜子,她仔细观摩镜子里的自己,不是自我欣赏,而是自我审视和自我批判,要分析自己哪里做错了,哪里做的不够好,哪里能做得更好,像一种自我厌恶的习惯,你得苛刻,不能得过且过,才能接近一点点所谓的“完美”。
有时候今天是趋近那个完美的,第二天就丧失了感觉,哪里都做不对,不仅仅是技巧,到了她这个阶段,技巧是基础,而标准模糊的艺术性,需要比拼天赋的上限。
“放弃”这一选项,好像是种解脱,她终于可以停下一次次不懈的努力,停下一次次对恐惧和伤痛的克服,放任身体的退化,但精神里的支撑却突然垮下,她没有了人生的方向,有种胜过受伤的恐惧。
姜满曾看过一个芭蕾纪录片,里面的老师谈起芭蕾舞演员因为受伤放弃芭蕾,只说了一句话——“很不幸,但人生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是这样,只能这样。
她一向擅于接受生活的变化,但这一次,她不确定要怎么去接受。
姜满的启蒙老师姓吴,年龄应当已经四十多,她不是昔城人,而是北城人,她曾经就读北城最好的舞蹈学院,但中途却从舞蹈学院辍学,几经辗转,来了昔城这座小城开了舞蹈学校,听说,最早她连一个舞室都没有,只是改装了自家的客厅充当练习场地,后来逐渐有了口碑,才有了现在的舞蹈学校。
她的学生有许多考去了知名的艺术院校,而姜满是走得最远的那一个,如路霜所说的,她的照片挂在舞蹈学校的大厅里,作为优秀学员展示,下面写着她考入了北城舞蹈附中,后来因比赛获得全奖进入德国的舞蹈学校,毕业后又甄选入当地舞团,看起来如此一帆风顺。
一定有许多走进这里的女孩,把她当成过憧憬的对象,愿望和她一样,站在那些遥远、阔大的舞台上。
旁边教室的舞蹈课结束,女孩们离开教室,门口的家长一个个拉着她们喂水,问她们累不累,还要不要坚持下去,其中一个女孩因为刚才上课总是做不对动作,站在妈妈怀里一直哭,妈妈又是安慰又是鼓励,感觉放弃的话都在嘴边了,还是问她,那你想放弃吗,女孩想了想,只是摇头,摇头后又哭起来。
吴老师跟家长们寒暄几句后来找姜满,看见姜满正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哭泣的小女孩愣神。
“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第一次来上课就哭了。”
“真的吗。”姜满笑着说,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但不一样的是,你是偷偷哭的,是那种很气馁,觉得跳舞很累很难,但又一点也不想放弃的充满不服气的哭。”
“我以为自己不是那么爱哭呢。”
“你那会才多大啊。”吴老师笑,“但你后来再没有哭过了,受伤也没有哭。”
吴老师又问:“你最近怎么样?看起来有点累。”
“可能倒时差的原因。”姜满说,“我都还好,只是最近因为伤要休息一段时间。”
姜满没有完全说实话,像是怕别人会为她可惜,为她失落。
“严重吗?”
“不都经历过吗,也不是第一次了。”姜满随意地说道。
吴老师见她不想细说,便只安慰她:“那就趁现在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你还年轻,舞蹈生涯还很长。”
“是啊,您都还在亲自上课呢。”
“等会,要不要给之后上课的孩子介绍一下你德国跳舞的经历?”吴老师说,“顺便指点一下她们?因为大厅那张照片,她们应当都认得你。”
姜满想了想,然后点头答应下来。
课堂人不多,七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围着她坐了一圈,认真听她说德国跳舞的事,她们这个年龄好奇心强,但太严肃内容听起来又太枯燥,姜满就说起自己从前每天的日常,比如上多久的课,排练多久,在排练天鹅湖的时候穿废了多少双舞鞋,为了治疗和避免受伤每日要忍受的冰敷,除了舞蹈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