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风睁开了双眼。四周是不完全漆黑的昏暗,她伸手想要触碰这个世界,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昏暗,潮湿,寂静。她不可置信地反应过来了,这是在天牢里。
在十三岁那年,她也曾经在天牢待过,当时是因为父亲沈廷园征西在外,宦官监军报告说沈廷园似乎投降了敌军,皇帝一怒之下把沈廷园留在府中的女儿投入天牢。说来皇帝也是狠心,当初沈廷园和沈夫人轮着披挂上阵多少回,赤胆忠心举国皆知。一句根本不知准确性的似乎投降,就把沈家女儿二话不说地打入天牢。
“嘶——”皮肉撕裂的痛苦瞬间把沈长风从记忆中拉扯回来,酸涩与苦辣的血色汁液是身上正在流脓。沈长风不堪忍受地长长哀吟。
一种年事久远又陈旧腐浊的感受霎时占据了她的直觉——这里的情形明明和当年一模一样!
一切正严丝合缝地沿着她的记忆按步进行。幽黑深长的天牢狭道里,急促的脚步声已经逐渐靠近了。
“皇帝有诏,沈廷园征西有功,今将其女完璧归赵……”
再往后的事,沈长风已经记不清,因为宦官正念着诏令,她就昏过去不省人事了。
沈长风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久违的家宅了。她还在被窝里,并没有起床。温暖而令人贪恋的气息,让她始终不能够不相信,她确实是重生回了十三岁的那一年。
她怎么会忘记呢?是这一年,皇帝厚颜无耻地撒了一个举国皆知的谎言:将在外,下狱其女;将凯旋,送女归还,尚且伤痕累累之际,以皇城做客为托词,说他丝毫不掩饰吧,似乎他又说了点托辞——你女儿是来皇宫做客的;说他有掩饰吧,把人家女儿打得快死了作为班师回朝打了胜仗的奖励。
沈廷园并没有办法怎么样,他既做不到放下边疆饱受战乱的百姓而潇洒归隐,又做不到干脆把这昏君揪下台自己上位,于是虽然实现了安定一方黎民的人生抱负,却饱受着昏君的残害,每次出征,那帮小人必定在朝堂撺掇着皇帝找他家里麻烦。
沈长风生于斯,自然既想着练就武艺以便日后为父亲母亲分忧,她若挂帅,就可换得父亲母亲就可免去征伐奔波,得以颐养天年。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想学作针织女工——他,那个人,前世占据了她的心多少年的人,她又想学针织女工吟诗作赋去博得他的一个正眼。
那人少年成名,十四岁就一举登科及第,做了名满天下的状元郎。不久,又入任太学,做了太学里最年轻的太傅,太子于其门下,见到他都得弯腰作揖喊声梁先生。
沈长风的走神又被打断了。
沈父沈母过来看望沈长风了。
沈长风听着他们关切着的话,说着这个说着那个,一会儿悲痛万分一会儿又慷慨激昂,双臂挥舞着,既有心疼,又有怨憎。但是在沈长风这儿,却没有一个字入耳。明明重生后她理当与前世相违,好生珍惜父母,然而,她依旧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像她两生两世以来的所有的时刻一样。当真是本性难改吗,她熟悉地嘲讽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