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弟子此生不会离开长乐,若终有一日身死,便葬在长乐山脚。”
语气平淡,没什么起伏,却字字清楚,吐字如钉。
可口口声声说要与长乐共生死的人如今却在姜鲤死后穿上了显赫的华服,这还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虽未知全貌,但多少心里有些落寞难平。毕竟说到底,姜鲤不过活了二十二载,二十出头的年纪,即便修为再如何高深,要做到完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自然是不大可能。
心房就这么兀自空了一块,像是墙缺了一角,冷风冷雨灌进来,心头稍稍潮湿阴冷起来。
但是转念一想,八年前自己身死,余下长乐只有孟淮与阿七理事。这二人虽说修为一流,但与乙流昆都的徐明就相较,还是逊了一二筹,所以长乐的威望必定大打折扣。那会徽若不过十五六的少年人,性子不定,为了安身立命谋前程,弃了长乐投奔人皇老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若真是这般,只能说二人缘分还是太浅了。
余光里那正阳的白校服巡视一圈没找着人,已经离开了视线。
恰巧第二碗阳春面上了桌,姜鲤松口气,扒过碗便要动筷,却听对面沙沙的声响,原来是徽若往碟里依次加了醋、酱油、白糖搅匀,就用这酱汁蘸馄饨。
姜鲤看了一眼,忍不住问:“你都这么吃馄饨的?”
徽若说:“是。”
姜鲤脸皮子抽了两抽:“……味道不怪吗?”
徽若眉骨微微一动,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讶异,似乎一句“怎会如此”便要脱口而出,却又含蓄有礼地生生压了下去:“尚可。”
尚可?姜鲤不由想起十来年前她领着徽若吃街边的馄饨摊,她滔滔不绝大吹大擂了一通她自调的蘸料,结果后者只是吃了一口,脸色便肉眼可见地绿了起来。虽说那一碟都被他这般蘸着吃光,从此此人见到馄饨便自动绕道三丈远,显然是阴影挥之不去。
一句“尚可”算是让姜鲤有些乐起来:都说检验真理需要岁月沉淀,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品位好,嘿。
徽若端坐对面看她,只是面上微微带笑而不语。
姜鲤为人师惯了,方才听他说话,又忍不住想一探其实力究竟。
昨夜姜鲤初破渊渟大关,气海中浑然如同万丈深渊,俯视时水面只有细密闪亮的星空倒映,光斑漾动流转,反倒显得深渊漆黑幽深不可见底,抬头又水天青苍一色,浩瀚无垠——算是扎扎实实入了道。陈家三娘气海中的游鱼分作两黑一白,首尾相衔着悠悠环绕在深渊上空。
于是她一面闷头吃面,一面偷偷用灵视打量徽若。令她意外的是,破渊渟大关的灵视并不能察觉到徽若身上的灵气波动,若不是姜鲤了解他,怕是真以为此人半点没修道。
对方如同一潭施了魔力的死水,水面沉静无波,即便是面对八面来风,也是我自岿然不动,一丝涟漪也掀不起来。
从筑基入渊渟便已经筛下去一批修道者,姜鲤则更进一步,即便只是渊渟,以灵视勘察,甚至最多能连跳三层察觉到关山阶别,再往上便查不出了。
如此,姜鲤大概可以确定,徽若人是回了凡界,不过道倒是没落下,修道修得算是勤勤勉勉。
“当”一声脆响,姜鲤被一惊,灵视即刻收回。
只见徽若将勺子在鸡汤馄饨面里搅了一搅,勺子与碗壁相碰,声音清越,将汤面上的紫菜与虾皮拌在汤里。
姜鲤干咳了一声,问道:“你……阁下是哪里人?啊不,阁下从哪来的?”
徽若抿了抿嘴,如实说:“京城。”
……果真是从京城来的,姜鲤听了顿时胃口减了一大半。
她面上不动,只是停了筷子:“来办事?”
“是,来办事。姑娘呢?”
姜鲤听了一愣:“什么?”
徽若慢条斯理地说:“听姑娘口音,不像六塘镇人,像东北人。”
“……”姜鲤一向自诩说的都是字正腔圆的官话,当年徽若也承认她说的的的确确就是官话,此刻有点抹不开脸,“嗯,我也来办事……来走镖。”
徽若停了原先搅拌汤汁的手,露出点好奇的神情:“一人走镖?”
姜鲤张口就扯:“与家兄走散,正在寻人。”
“若是需要,可相告知。在下别的本事没有,替姑娘寻个人还是办得到的。”
“为何要帮我?”
徽若回答说:“先师也是东北人。”他垂眼望了姜鲤跟前那只脸大的碗,轻声说,“只是与姑娘不同,先师从不吃阳春面。”
姜鲤心说废话,为师这是省吃俭用给自己留盘缠,当下身无长物,当然只吃得起阳春面了。
不过那句“先师也是东北人”倒是听着舒坦,至于上辈子吃不吃阳春面,这还真没留意,毕竟好吃好喝惯了,阳春面自然不当回事,没想到这等细微末节徽若倒是留意清楚。
原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