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娘是坐着东宫马车来的,是她自己冒着雪独自走的。
她要回铺子去,流云坊要开业了,沈继宸承诺会将卷宗给她,迎云这段日子忙着建立情报网,忙着查石震的事情,绣娘们忙着她画的那几幅图。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她不能被一个沈惟良乱了心神。
雪仍在下着,碎玉乱琼给长安城铺上了厚厚的白色,谢玉娘刚走出皇城,身上已经落满了雪,雪慢慢化了,冷意顺着衣服的纹理渗进来,很冷,冷到手都僵了。
她要回去,回家去。
眼中的泪意早被寒冷驱散,纵然心底不停告诫自己要冷静,她依旧神思不属地冒雪走了很久,直到有玩闹的小孩子险些撞倒她。
冒雪玩耍的小孩子瞧她这样,以为是大人吓唬他们的雪女,乱喊乱叫着跑散了,谢玉娘甚至一时没留意要摔倒,只觉得吵闹到头疼。
来人要接谢玉娘怀中的琵琶,尚茫然的谢玉娘一激灵,在清醒的瞬间将琵琶抱得更紧了。
如今似乎只有这个琵琶,可以掩盖她身份、习惯小动作的琵琶,能给她安全感。
感受到她的对抗,来人立刻松开手,谢玉娘这方认出扶住她的人是迎云,身后还停着家中的马车。
“姑娘没事吧?”迎云担忧地说着,还抬头看了一眼坊门。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谢玉娘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长寿坊之前。
是谢家所在的长寿坊,是谢玉娘的家所在的长寿坊。
她想回家,但她现在叫朱玉,虽然用了母亲的姓氏,可无论是长寿坊的谢家,还是远在江南的朱家,如今都不是朱玉的家。
怀中的琵琶终于重到抱不住了,谢玉娘颓然松手,忍了很久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好累啊,好冷啊,但她需要在这里站一会儿,哪怕只有一会儿。
对面的迎云接住她的琵琶,不知要如何安慰,只能陪着她,在这冰天雪地里站着。
真的只需要一会儿,谢玉娘便已经转过身背对坊门,将后面的眼泪吞下,对迎云道:“抱歉,让哥哥担心了,我们回铺……”
只是她话音未落,一辆马车停到她的身边,车内的声音陡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我当是谁呢,竟然是玉娘子啊。”
本就心烦意乱的谢玉娘蹙起眉头,看那车帘打开,才发现来人竟是张子洛,张六郎。
是了,她隐约记得,昔日张相家就在不远处的永平坊,和自家算是不近不远的邻居。
未干的泪水还挂在脸上,好在她戴着薄面纱,且刚望过去,张子洛就挪开了眼神,显然是不敢细看她的脸,因此没有觉察她在哭。
谢玉娘从容地趁着抖落身上落雪的时候,拭去了面纱下的泪水。
他最好别看她,她厌恶在无关紧要的蠢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原来是张六公子,”她扶着迎云的手坐到自家马车的前边,从车内拿出手炉来握着,做出个傲慢的模样打量张六郎,嘲笑道,“看来六公子的规矩学好了,都能出门了?”
被戳中弱点的张子洛面色更是不善,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看来娘子是忘记了当初,如何连累本郎君入狱的事情了吧?”
“哈,”谢玉娘被他的无理取闹逗笑了,“当初连累公子入狱的是刺杀太子的海贼,巧了,如今押在天牢里的就有当时刺杀太子的贼子。啊,说来那些落网的海贼里,还有几个是公子家的故人呢,听说当今圣人为此还斥责了张相?不过现在看来……”
她的目光更透着不加掩饰的鄙夷,微微扬起下巴:“六公子好像也没将圣人的斥责放在心中啊。”
“朱玉!”张子洛不意她会这样说,当下又急又怕,口不择言道,“别忘了你我之间可还有议亲的旧情,现在说得欢,到时着落在自己的脑袋上,我看你怎么办!”
说话间,他还抬手指着迎云道:“你可知道他也巴不得你赶快嫁出去!好霸了你的产业!”
……还真是个又歹毒,又不要脸的无赖啊,谢玉娘叹为观止,手疾眼快地按住想要动手的迎云。
好在雪天路人不多,所以没人听见他的蠢话。
“张六郎君自重,莫说民妇是三嫁的寡妇,再嫁从己,连我哥哥也不会管我。就说我这等助太子剿匪的清白人家,与贵府上这种因勾结海贼而被皇帝训斥的人家,也是做不成亲家的。你再要是胡说,喏,”她笑意盈盈地指了指怒目的迎云,“就算民妇心善,眼中见不得血,但我哥哥,可是屠户出身哦。”
迎云将指头捏得咯咯作响,回应着谢玉娘的话。
张子洛说不过谢玉娘,又是从泉州回来的人,晓得迎云的霸道,当下不敢再说话,只怒气冲冲地看着谢玉娘。
谢玉娘懒得和他斗嘴,坐进车内,吩咐迎云道:
“哥哥,冷,走吧。”
马车扬长而去,张子洛看着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