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沉稳,有力。
我打开门,明明暗暗中,他低头看我。
老房子,被油污包裹的灯泡悬在高高的顶上,光已经发黄,太暗了,彼此都看不清彼此。
可我仍然第一刻识出他脸上的疤。
他开口道:“请问聿东在吗?”
啊,他已经不记得我。
两年不见,我已经九岁,我已经长高,可是仍然要头抬很高地望着他。
我小心翼翼地回道:“我父亲出去了,不在。”
他顿了一下。
然后反应过来。“你是聿东的女儿。”
“是,是。”他还记得,还记得。
方嘉横的脸色柔和下来,又挂上了那一种淡淡的微笑。“你好,雾里,好久不见,已经长这么高了。”
我低下头,迎他进来。
家里只开了桌上那盏台灯,暗暗的,我赶忙去开日光灯,瞬间,屋里明亮起来。
旧,可是至少是个可以提供一点温暖的窝。
他在椅子上坐下,双腿交叠,手臂搭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倾着,姿态仍然优雅。
他还是那样,黑衫西服,一点没有变。
头发倒是越剃越短。
我将倒好的水递给他。
他抬头对我微笑着说谢谢。
我仓促低下头,回到课桌前坐下。
他握着水杯,环顾了屋里一圈。
“你一个人?”
“是。”
“你父亲呢?”他又问了一遍。
我将先前警察来找的事告诉他。
听完,方嘉横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握着水杯,环顾了屋里一圈。“聿东留你一个人?”
“是。”
“怎么不带你一起走?”
我不说话。
“亲戚们呢?”
“他们不会来,我有时去那边吃饭。”
“有钱用吗?”
我沉默下来。
方嘉横没有继续问下去,转了话题。
“学业如何?”
我同他坦白。“很差,偏科厉害。”
“术业有专攻,只攻你最擅长的那一样也是条出路。”
“可是老师只看成绩,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考得上大学。”
方嘉横仍然微笑着。“怕什么,现在做什么都可以有机会混出头,未必要依靠大学,只要你用心找对方向。”
“真的?”
“真的。”
“可是考大学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做的事吗?没有文凭,以后怎么办?”
“我读书时也这样以为,于是拼了命地学,总是第一第二的成绩。”
“这样厉害?”
方嘉横笑着看我。“一点不假,我的成绩很不错。不过……我后来没有读大学。”
“为什么?没有考上?”
“不,不是。高三那年,我遇到了一些事,我决定离开学校。”
“你去工作了吗?”
“惭愧,也没有。我问家里要了一笔钱,跑去俄罗斯待了几年。”
“俄罗斯?那很远,去留学吗?”
“不,只是在那里待着,混日子,找些可以维持生计的兼职。”
“俄罗斯什么样?”
“很冷,零下二十几度,雪景很美。我在莫斯科当地一家酒馆打工,每天凌晨收了工,路上结厚冰,回家路上连摔三跤。”
他回忆着,嘴角勾上一个淡淡的优雅弧度。
“然后呢?”
方嘉横看着我,笑出了声,好像是自嘲的意思。“然后?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我看看桌子上摊开的作业本。“我想不到,我的出路在哪里。”
“这世上有许多出路,只要你用心,总可以找得到最适合你的那一条。不必因为成绩不好就给自己巨大的压力,用心去学,尽力就好。”
“我只想将来能够有一份收入很高的工作,可以永远不必愁钱,愁生活。”
我在穷人区长大,已经过够了穷人的苦日子。
我也看到了,爷爷奶奶曾经是怎样地把一块钱掰成两份用,衣裳永远缝缝补补,几十年未舍得穿过那双唯一的皮鞋。
方嘉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果将来你找不到合心意的工作,来找我,我答应你,一定为你安排一份薪水丰厚的好工作。”
“可以吗?”我不敢置信。
“当然,你是我兄弟的女儿。”他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颗巧克力,递给我。“这是承诺。”
我接下了。
方嘉横放下杯子,同我道别。
离开前,他转身对我问道:“雾里,是哪一个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