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西侧的箭亭外,已依着年龄籍贯排了数百名武举生,郑行易自亭上遥遥望了一眼,对岑青云道:“殿下,时辰差不多了。”
岑青云正翻阅着名册,低头道:“什么时辰了?”
一旁的韩侍郎看着滴漏,道:“殿下,已是卯正二刻了。”
岑青云放下手中名册,颔首道:“时辰既到了,便开始罢。”
本朝武举原只考弓马骑射四则,现因多年停考,宣宗便下旨改革一番,除了长跺、骑射、步射、翘关、挥械及马枪六项外,更添了言行品貌与程文策义二项。
武举诸事繁琐不堪,兵部一堆酒囊饭袋,岑青云发号施令倒是容易,偏偏实行起来,便是处处受阻,事事难办。
她起初气得要提着刀砍人,后来还是强硬着杖责了几个阳奉阴违的主事,才勉强了结。
今年冬天冷得早,前几日接连下了几场雪,靶场上结了冰,路滑难行,只骑射这一项,便从马背上不知摔下了多少人。
岑青云拢了拢肩上大氅,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一旁的郑行易见状,连忙奉上碗盏:“殿下且尝尝这羹,今日出门前清河君特地嘱咐过,说是前两日听见殿下咳了两声,他亲手为殿下做的。”
岑青云倒也不顾身后众人的眼色,径自接过尝了一口,道:“如今你倒是听他的话了,怕是再过几日,孤便使唤不动你了。”
郑行易却道:“殿下与清河君本为一体,我既听殿下的,也听清河君的,两不相碍。”
直到一碗玉竹百合羹见了底,岑青云将碗递给郑行易,神情和缓了几分道:“你怎么不学点好的,偏偏随了他的性子,越发的会顶嘴了。”
韩侍郎见她面色稍霁,连忙道:“世子与清河君当真是鹣鲽情深,伉俪和鸣。”
岑青云扯着帕子,擦了擦唇角,斜睨了他一眼,倒也没拂了他的面子,只淡淡地道:“那是自然。”
今日天气不好,为了瞧见底下众人的表现,箭亭四处的门窗都大敞着。
北风穿堂而过,还夹杂着细细密密的雪花与冰碴,冷得难捱。
岑青云身为武将,自然是铁打的身子骨,今日出门若非崔池执意,她便是连大氅也不会披,只穿着平日那身薄薄的官袍。
倒是她身后的一排柔弱文臣,被冷风吹得东倒西歪,一个个红着脸,挂着鼻涕眼泪,哆嗦喷嚏声此起彼伏。
岑青云见状,吩咐郑行易道:“去将窗户关上,再点两个炭盆,可切莫将众位郎官冻出毛病来了。”
郑行易依言,关窗的时候探着头往外看了一眼,讶异好奇地道:“殿下,外头有人打起来了呢。”
岑青云眯着眼,不咸不淡地道:“不打架还叫什么武举?”
郑行易努努嘴:“咱们又不比角力。您快来瞧,底下围了好些人呢。”
岑青云这才起身,往外瞥了一眼。
靶场正中依旧是井然有序,只是旁边的角落处围了一团人,人群正中是两道扭打在一起的身影。
箭亭中人望过去的同时,底下维持秩序的官吏也注意到了此处,连忙冲过来将那二人分开。
岑青云勾了勾唇角,道:“有点意思,随孤下去看看。”
靶场东南角,诸吏将打斗着的二人分开,粗略打量了一番。
一位珠光宝气,锦衣华服,倒是个京中人都熟悉的模样。
另一位穷酸不已,便连帻巾都陈旧得掉了色。
为首的掌事功曹当即便下了定论,指着那穷酸举生道:“靶场生事,你有几个脑袋?还不速速将他拖出去!”
他朝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道:“去调出他的名册,回禀世子殿下,此人有意闹事,往后不许再考了。”
那举子虽衣着不显,举手投足间却很有一番气度,任凭面前诸吏声色俱厉,也毫不退让道:“功曹尚不问对错,为何便要拖我走?”
功曹喝道:“你动手打人,是我亲眼所见!还敢不认?”
举子冷笑了一声,指着对面的那人:“既如此,他亦动了手,不若将我与他一道赶出去。不然,我是不认的。”
功曹却横眉道:“你好大的胆!依律处置了你,你还不认?你是要犯上不成!”
他挥了挥手,身后诸吏便持着棍棒便要来赶人,一时间场面闹哄哄,远远地便传来一声断喝:“都住手!”
兵部众位郎官拥着面色不虞的世子殿下自箭亭处而来。
掌事功曹连忙上前道:“有举生靶场生事,小人依例正将他赶出去。”
见着韩侍郎抛过来一个眼神,功曹心下了然,刚准备再度撵人,岑青云便扬起手:“且慢。”
她打量了一番风波最正中的两人,那位富贵模样的举生是杜家四郎,杜家出过两位配享太庙的国公,如今的杜老太公虽已年迈,却也是三朝元老,宣宗很是礼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