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的猜忌。
岑青云自知此时实在不应当驳了宣宗这一句,可她也生出几分试探的意思,便道:“齐大非偶,公主千金之躯,臣不敢高攀。”
宣宗听了她这话,立时便变了脸色,又问了一句:“岑卿,你执意拒婚吗?”
岑青云的脊背绷得笔直:“齐大非偶,臣不敢高攀。”
宣宗怒极反笑,而后便将手中琉璃盏狠狠掷到阶下。殿内霎时间寂静万分,内外哗啦啦地跪倒了一片,一旁的成旻也心不甘情不愿地伏下身子。
岑青云没有丝毫动摇,成旻在底下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却始终无动于衷。宣宗见她不肯低头,自然大怒。此宴虽是不欢而散,但宣宗却无一惩处之语,是夜岑青云仍如往日般留宿承晖殿。
只是自此一事后,原先对她敬重拜服之人,也略显出几分的不尊重来。传言一句接着一句,竟然连齐宣同都听了个一星半点儿的。
齐宣同自然知道岑青云是个犟极了的硬骨头,便特地借着辞行的由头,过府劝谏一二:“殿下父母早亡,圣人看重殿下,这才着意留心殿下的婚事,本也是常礼。”
“殿下便是不满意这门婚事,另寻机会推辞了便是,何必在那样的场合同圣人争执起来,不仅失了君臣和气,也未免太不体面了。”
岑青云默然半晌,才放下茶盏,道:“我记得第一次见老师那天,是个雪下得很大的晌午。我那时个子长得不高,阶前落雪一直快漫过膝盖。路实在难走,抬轿辇的宫人也摔了好些跟头。他就抱着我,一步一步地从含元殿走到少阳院。”
那是十数年前的冬天,她从未拥有过母亲,也再不会拥有父亲,可茫茫天地之间,总还有血脉相系的亲人在,叫她不至于孤身一人。
所以连岑青云自己也记不清了,究竟是从何时起,她再也不敢像从前那样称他一声舅父,也鲜有人提起她时会唤一声明月奴。
金璇玉墀华贵而冰冷,横划出的是君臣永隔的两方世界。九五之尊的位子似乎有一种超以象外的能力,它毁去人生而为人所应拥有的一切,造出一个冷峻森然的皇帝,一个残酷多疑的君王。
一个被天剥夺了一切,又被天授以权柄的,天子。
齐宣同听得岑青云此言,又见她有些失神,叹道:“早知殿下此等心性,我当年便不该教殿下以圣贤之道。殿下太过重情,便是做个暴戾的杀神,也比做个仁善的君子要好些。”
因太过重情,是以处处逡巡,悬而不决。
岑青云却只是笑了笑,道:“老师曾教过我的,行走朝堂,臣应是纯臣,王应是孤王,学生都记得,丝毫不敢忘。”
忠纯笃实,孤形吊影,这几个字她牢牢印在心底,时时刻刻引以为戒。如今这些字串在一起,化作她颈间一道渐渐收紧的枷锁,几乎快要折断她的喉舌。
岑青云看向齐宣同,犹豫了片刻,才道:“难道非要我将自己的心挖出来,明明白白地剖开摆在圣人面前,好叫他瞧清我七窍忠直,肝胆义裂,他才肯信我拳拳之心只存报国志,再无其他了吗?”
不待齐宣同答话,岑青云便又自嘲般笑了一句:“我不要这样活着,老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不要这样的道理。学生驽钝,有愧您昔日教导,往后山高水长,老师自当保重。”
齐宣同与岑青云四目相视,只一眼,他便明白她心中所想。那眼神里有着毫不掩饰的野心与欲望,让他恍然发觉,眼前被他以“重情纯善”之名相称的少年郎,或许不知从何时起,也踏上了一条从未预想过的路途。
她是自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强者,亦是动荡乱世所期待的暴君。她或许生来便注定要掀起四海烽烟,搅翻一池波澜。
过去不曾想过的,不愿想过的,都是来日注定好的。
齐宣同叉手行了一个方正的大礼,岑青云欠身扶起他:“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自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京郊青华山有一处翠微别业,依照往年旧例,世子正月里都在别业小住些日子,待到上元节方回府。郑行易一早便收整了一应物什,又因岑青云特意嘱咐过要带着崔池一道,他便特地将车马备在无甚人经过的后门处。
辞别齐宣同罢,岑青云换了身常服,便往后门处去了。崔池已在车内候了她好一会儿,见她上了车,便给她怀里塞了个暖炉,道:“怎去了这样久?你昨夜也不曾歇,眼下正好靠着我眯一会儿。”
岑青云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半靠在崔池怀里,迷迷糊糊寐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忽地马车猛地一震,随后便传来车夫几声怒骂:“哪儿来的不长眼的东西!若是冲撞了贵人,仔细掂量着自己有几个脑袋!”
岑青云方才险些栽倒在地,幸亏崔池眼疾手快地将她捞进了怀里。她掀开车帘朝外望了一眼,见是个拦车乞讨的乞人,便对郑行易道:“不必为难他,不拘什么金银财帛,随意赏些,够他吃口饭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