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朝时,每年盛夏为消夏避暑,便在青华山处造翠微离宫。此后长安城内几番大兴土木,造了许多新殿,多嫌此处偏僻简陋,便也废弃了。
太宗礼佛,曾在此造了一处卧佛寺,供奉了天竺所供的摩诃毗卢遮那金身。卧佛寺香火鼎盛之时,竟连大安国寺也不遑多让。
后因会昌法难,武宗灭佛,卧佛寺便也荒无人迹。岑青云一路行至寺门前,道旁野蒿过人,杂草蓊蕤,还不待她叩门,便从寺里出来一位小沙弥,走到她二人面前,垂首行礼道:“上师早闻有贵客至,已备下茶水,特叫我来引路。”
正殿旁的禅房内,坐着一位未着法衣的白袍老者,他虽剃度,脑上也没有戒疤,小沙弥却十分尊敬地称他为上师。
岑青云向来不信神佛,进了禅房,便也只是略点了点头,旋即坐到一旁道:“山路难行,便来讨口茶吃,想是扰了出家人修行的清净,实是罪过。”
上师眉须皆白,瞳仁却黑得不搀一丝杂色,面上竟似蒙着一层纱,纵使离得这般近,也叫岑青云瞧不清楚他的模样。她又盯着瞧了好几眼,却还是瞧不清眼前人的面貌,这本应叫她十分惊惧,可她却觉得自己对此似乎习惯了似的。
禅房寂静无声,连屋里三人的心跳呼吸都听得极为清晰,上师提起纂模,折了一旁的半只线香点燃香纂,霎时四处便被旃檀香韵笼罩。
岑青云闻了这香,莫名便觉得有些昏沉沉的,抬起眼皮都嫌费劲,只恨不得当即晕死才好。恰有小沙弥奉了茶来,她略品了两口,还未放下茶盏,一旁的崔池便也煞白着脸起身。
她便顺势也同上师告辞,出了禅房,还未走出两步,小沙弥便急急忙忙地跟了上来,手里捧着签筒,对她二人道:“上师称与二位有缘,见贵客隐有愁色,特请抽灵签两支,以为解惑。”
岑青云心有挂碍,正欲拒了,便见崔池已伸手接了签筒,摇了一支出来。岑青云便也学着他的模样摇了一支,而后二人将签递到小沙弥手中,又在院中树下石凳上暂歇片刻。
岑青云拍了拍一旁的树干,颇有些感慨道:“这株白皮古松原是太宗皇帝亲手所栽,算到今日,也该有百十来年了。”
百年于树不过一瞬,于人却今是昨非,岑青云捡了片落叶,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瞧了许久,才问道:“你说百十来年后,你我又在何处呢?”
枝桠上仍有未落的积雪,此时恰有风过,扑簌簌地落下一堆。崔池伸着手去接,那雪只触到他掌心,片刻后便化作水,顺着指缝淌下去了。
于是崔池便道:“百年千年,算不得什么很久。朝朝暮暮,暮暮朝朝,又有何穷尽也?若为朝菌蟪蛄,我不以为悲,便是大椿彭祖,我也不以为喜。殿下不是读《南华经》么?”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
岑青云无言半晌,却只是牵住他的手:“我是个俗人,只觉得这样,未免太寂寞了些。”
“更况此生有涯,且我行走沙场,未审明朝便不是今生最后一朝。正因如此,我才叹人生苦短。”
过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小沙弥自禅房处捧了两支签来,另有上师亲写的两张解签词。
崔池摇的那支,签上写道:“中签卯宫,子牙弃官。”
签文解曰:“此卦仙鹤离笼之象,仙鹤离笼,任意无虑,然主先凶后吉,置死地而生也。”
至于岑青云的那支,小沙弥却道:“为避尊者讳,此签早已弃用了,不知怎么竟会出现在签筒里。”
岑青云瞧着手中木签,似是被什么东西刨过,只余下一片淡淡地墨晕,一个字也瞧不清。
小沙弥又将上师所写解签词递过来,道:“上师言此卦乃阴长阳消之象,阴利女子,不宜男子,贵客凡事若有求,必不易。”
签文解曰:“红轮西坠万里云,阴长阳消百事亭。又有太白频昼显,女主昌,于皇大不利。”
岑青云看完这一句,便是心下一惊,连忙将解签词同木签塞进袖里。
临行前,她欲舍几锭银子留作善款,那小沙弥却不要,反从后院泉眼边折了两支莲花,称是冬日里的佛前菡萏,可有赐福消灾之用。
岑青云心事重重地抱着莲花一路上山,回到别业后,她胃里翻江倒海一般地难受,扶着盂盆吐得昏天黑地,又歇了好一日的功夫菜缓过劲来。
到了第二日日暮时分,岑青云方披了件外袍出了屋门,后院临近崖边引了几眼温泉水,此时残阳余晖如血,照在热泉蒸腾出的乳色雾气上,实在称得起一句云兴霞蔚。
岑青云却了外袍,只着里衣便下了池子,靠着池壁坐着,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梦里隐约见着一双眸子,清澈如流水淙明,又听见人不住地唤她。她想起身,四肢却不听使唤,死死地沉在水里,丝毫也动弹不得。
过了不知要有多久,直到那一声声泣血一般的呼号停了,她才听见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