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一场暖。
日暮时分,西处舒卷的云层因早些的一场雨而格外瓷白,霞光奔涌而出,光束柔和明亮,将地上的积水悉数卷了个干净。
天,一点点暖和起来,正是晾衣服的好时候。
柳折枝洗罢衣服,在院子里支起晾衣架,将自己的戏服一件件拿出来晾。
饶是足足有一年多没穿,那些戏服依旧被他搭理得意思不够,颜色鲜艳靓丽,宛若刚做好不久。
柳折枝最稀罕的当属那身杜丽娘的行头。
那是崔老爷照着他的身段亲手给他画的,草稿一番,成稿有一番,来来回回改了五六次方定下模样,交给最有名的制衣坊拿去裁剪缝制。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没舍得穿过几次呢。
不知道为什么,再想起有关崔老爷的事,柳折枝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崔风月的脸。
想起第一眼她满头是血的模样,柳折枝恍然间发觉自己方才竟忘了问她头上的伤如何,要不要去就医,别晕倒在家里不成。
他忽地就很想去看看崔风月如何了。
可崔老爷告诉过他,不许他踏入主院一步,他只得一边提着心,一边做着手中的活计。
柳折枝握着竹竿拍打着衣服。
一时间,清风风穿堂而来,搅得衣也晃荡,发也晃荡。
柳折枝留的是长发,一头鸦羽齐腰,乌黑浓密如海藻。
风这样一吹,倒叫整齐披在身后的墨发朝身前飞涌,有些还飘到他胸前,同面前的戏服纠缠起来。
背后,衣裳轻薄的面料紧紧贴着脊背,勾勒出清瘦的脊梁,俨然是一层皮包着串算珠子的模样。
“咳咳。”
柳折枝身子不好,受了风,难免要咳上几声。
背后忽地一阵热浪袭来。
他回头,不曾想正撞见崔风月在盯着他发呆。
小姑娘趴在墙上,胳膊下压了个本子,正半垂着眼睑,百无聊赖地用手掸落身旁枯枝上的露水。
她身后,斜阳悠悠,霞光万道,倒是让柳折枝平白让想起崔老爷曾教过他的一句诗——
东边日出西边雨。
道是无晴,却有晴。
似是感受到他回过头来看,崔风月本盯着一片虚空的眼眸忽地回过神来,将焦点凝在他身上,静静地盯着他看。
两人眼下离得好近。
柳折枝这方发现她天生长了双清澈凉薄的凤眸——生着这种眸子的人,要么心中一尘不受,要么爱恨情仇皆浓。
总之,跟他截然相反。
思索间,只见着崔风月抽出胳膊下压着的本子,拿了只钢笔在上面写了两页什么,方拿起来给他看。
她身后的阳光太刺眼,柳折枝眯了眯眸子,手搭凉棚去看。
第一页:“我嗓子哑了”
第二页:“刚才叫您您没听见。”
居然还用的是敬称。
柳折枝莞尔一笑。
不待他张口询问她额头上的伤,崔风月又拿着笔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只是写了没两笔,又划掉,重新翻了页写,写好后又支起来给他看。
“您能每天晚醒会儿么?”
柳折枝愣了一愣。
也不怪他错愕,崔风月这话确实问得奇怪。
但崔风月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柳折枝解释。
她素来是个晚上睡不着觉的性子,每夜都得折腾到丑时才堪堪有困意。
本来她一个人住的时候也没什么,大不了丑时睡、辰时醒,再收拾收拾差不多巳时到酒楼也就行了。
但自从柳折枝住进来后,崔风月就在没懒觉可睡。
这家伙作息实在是太规律了,每天准时卯时醒,醒来收拾收拾做做饭后就开始吊嗓子。
崔风月就是这个时候被吵醒的。
本来她就失眠,好不容易能睡着都是天大的赏赐,可只睡了三小时就被人吵醒,她能不狠的火大么?
崔风月狠得牙痒痒!
可惜,她又实在找不着什么理由去跟柳折枝谈,一怒之下狠狠怒了一下,完后也就作罢。
柳折枝是后来才反应过来崔风月的意思的。
“吵到你了么?抱歉……以后不会了。”
他仍淡淡地笑着,一双墨色眸子直视着崔风月,倒叫崔风月心里生出另一番滋味。
只见她眼珠转了转,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忽地合上笔。
正当柳折枝以为她又要走的时候,她却忽地开口:
“有没有人说你和我娘很像?”
清脆的声音像极了白瓷勺搅动着凉茶碗里的冰糖,叮叮当当,很是悦耳。
柳折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没什么,只是长得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