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城阳楼可是热闹。
众人正吃着饭,不一会儿就听到楼上又喊又叫,其中叫得最为凄惨的便是这酒楼老板娘的儿子,一会儿喊什么“负心女”一会儿喊什么“就知道你有别人了”,哭得甚是凄惨,真真叫人心疼。
柳折枝安抚了好久才暂时将局面缓和下来。
一旁的沈承骁和崔风月还死死拽着他的袖子不撒手,尤其是沈承骁,哭得那叫一个惨,恨不得鼻涕眼泪糊满脸,也不知道他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哪里来的多眼泪。
不过,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刚二十三岁的他,居然跟四十岁出头的叶寻雁成了平辈。
虽然后者并没有把他当平辈的意思,看他的目光一就跟看小辈似的。
叶寻雁正黑着一张面皮叫沈承骁过来。
沈承骁疯狂摇头。
崔风月将他押了过去。
沈承骁一开始还很抗拒的,见是崔风月亲自动手,便再也不动了,乖乖任她押将自己压到叶寻雁面前。
哪怕他知道接下来迎接他的是自家老娘的耳提面命。
柳折枝看着暴躁如雷的叶寻雁,被揪住耳朵痛到求饶的沈承骁,又看了看一旁抱着臂膀看戏的崔风月。
一股寂寞感莫名其妙地升腾起来。
并不是说这里不热闹,相反,这里很热闹,热闹到没有他的份。
柳折枝是从小被卖到梨园的,他不记得自己的娘是谁,更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爹。
此刻,看着这“一家三口”温馨又搞笑的场面,他忽地觉得自己就是个局外人,这里的任何人都跟他没关系。
他本就是个被安排到崔家小院里等死的未亡人,就算将自己打理得在干净,也难免会透露出一股死亡腐烂的气息。
更何况,他还身有残疾……
一股凄苦劲儿从身后席卷而来。
崔风月往后看,正瞧见柳折枝撑着笑,看着他们,黯然失神。
她想了想,走过去,附到他耳畔,轻声问道: “枝枝,会不会饿?”
温热的气息喷向耳廓,是酥酥麻麻的样。
柳折枝不由得捏了捏自己的耳廓。
“还好。”他笑着,拉过一旁的凳子,拍了拍凳面, “闹了这么久,累了吧?坐。”
他的动作一直都是轻轻的。
崔风月学不来。
她是自幼跟在叶寻雁身边充作男孩子养的,习得一身的半吊子武术,琴棋书画样样废,反倒打架精通得很,不然也不敢拎着砖头跟人干架。
叶寻雁这才想起有柳折枝这么个外人在,收了手轻咳一声: “那个,我先去做菜,你们两个在这儿慢慢聊。”
说完,还特意点了点柳折枝的心口,眯着眼睛威胁道: “小子,你敢对月月做什么的话,你完了!”
柳折枝:我真的不是喜欢小孩子的变态。
叶寻雁离开时一步三回头。
直到她关上门,柳折枝才算松了口气。
“枝枝。”自从被默许叫这个名字,崔风月就一直这样叫他。
枝枝,枝枝。
跟个小老鼠似的。
“枝枝,你的腿……是太不好吗?”她趴在他耳畔这样问他。
柳折枝的心蓦地惊了一下。
只听崔风月继续道: “刚才来的时候,枝枝你一直走得很慢很慢,还特意避开了不好走的路和人多的路,一般只有腿脚不太好的人才会这样。”她戳了戳他的左腿, “是这只吗?”
一直极力隐瞒的秘密蓦地被拆穿,柳折枝心里像个打翻的调味瓶,酸、苦、辣、咸一个劲儿地往外涌。
怪不得。
怪不得崔风月在给他引路的时候走的慢,还时不时偷偷回头看他。
她以为走在前面是在给他引路,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跟着他。
这样的他,一定很叫人恶心吧?
柳折枝的目光下意识地飘零到别处,侧过脸不敢去看崔风月,放在腿上的手紧了紧,将衣摆捏出一片褶皱,跛足往后稍了稍。
他想说点什么,可薄唇只呢喃出了两个字: “抱歉。”
饭店内依旧吵闹,可房间里却静得像死了一样。
想当年他可是被人称作“台上舞一曲,北平一间院儿”的名角儿,正是最红、最年轻的时候,却在一夕之间被同门师兄弟贬作尘泥,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说不恨是假的。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恨又能怎么样呢?
到底是他算计不过,怨不得天,由不得人。
自厌自弃的情绪来得如此之快,转瞬就将柳折枝整个人淹没。
崔风月也发现他不对劲:一副要哭又哭不出来的模样……
她又蹲了下去,捏了捏他那只跛足的脚脖子,果然细得跟枯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