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二人相对,这处是个偏僻地方,草长没胫,驿里的马粪在旁边堆了几尺高。陈澜对褚学泉道:“你这属下有趣,说了半天,也不知他领的是甚么罪,既领了罪,也不知你给他受甚么罚,就自个儿走了。”
褚学泉避而不答,问:“褚某可在甚么地方得罪了陈大人?不论因着甚么事,都是褚某糊涂,陈大人千万别放在心上。”
陈澜道:“彼以礼来,我以礼往,你我自顺陵驿坐了一条板凳,我便看出你对江、马二人之死动了些感情,姚副将为着这事与你离心,是迟早的事,我说的是也不是?这时候我不替你点破,留此大患到来日,才是真正于你我无益。”
褚学泉半天不语,陈澜笑道:“褚大人,你可是对姚副将撒了两回谎了。”褚学泉抬眼看他,道:“陈大人,你也对褚某撒了两回谎了。”
陈澜道:“何止两回呀,褚大人?我记着的便不止两回了。”话至此,两人彼此一笑而罢,再不谈此事,点个火折子,作伴朝厢房走去,不知怎得又说到陈澜祭祖一事。
“上回修葺先茔,还是先慈去时,至今已有一十三年,那时家中光景凄惨,也不曾仔细操办,我常年在外,先茔皆是族中替我料理,这几年夏天雨水勤,那坟头站不住,族中已是修了两回。”
“原打算今年清明告个假,回乡到坟前与先严、慈磕个头,请阴阳先生看看,将那周围弄敞亮些,定个桌面,敲通锣鼓,将族中长辈请来,给门头挣番脸面,不想又接这趟公差在身,不知几时才能了结,褚大人,你说呢?”
褚学泉在前头替他拨开前头长草,道:“这趟案子,想来没个三月,是料理不清的。陈大人如今官居四品,又得圣上委以重任,便是无暇归乡祭祖,先祖焉能不欣慰?”
陈澜跟在后头,不紧不慢道:“倒不知褚大人是哪里人?令堂起居康健么?”
虽过了九九天,却是二更夜深的时候,二人从冷风中走了许多寡路,万籁无声,四虚咸寂,云深雾重,不见半片玉镜悬空,褚学泉自顾自走前头,不曾转过背来,笑了笑,道:“褚某孤鬼一个,幼时正值虎岩教作乱,打记事起便随先严四处逃难,十几岁上父母双亡,不知亲族,亦无兄弟,无所可居,流落庵中,与庵僧共处,整日读书习武,不问他事。”
陈澜道:“你我二人竟是一个孤苦命,亲族本该雪中送炭,这个世道却是趁火打劫的多,没有也罢,却不可不知我身之所自来,褚姓出于河南,秦时一支往山东,一支往今徐州府,隋唐后也有迁至两广、福建的,敢问褚大人家中堂号?”
褚学泉也不支吾,直截道:“河南堂。”陈澜笑道:“褚大人,旁的事倒也罢了,祖宗的事,我们这些孝子慈孙撒了谎,回头见了祖宗,如何交代,你可想好了。”
褚学泉黑夜里头朗声笑道:“褚某从来是不信鬼神的,陈大人是惯会说假话的人,难不成也信这些么?人死了,都是一样甚么都没有的。”
陈澜道:“怎见得没有,也要个没有的凭据出来。”
褚学泉道:“只我不曾见过,我便知道一定是没有的。”
陈澜道:“褚大人久在京中,岂不闻去年来摄魂夺舍之事,便是自己眼睛看不见,旁人都见过的,都说有的,你说没有么?”
褚学泉忽的停住,陈澜也止了步子,却见褚学泉举着火折,转过身来,对他道:“褚某不信鬼神,摄魂夺舍却与这鬼神不同,人活着便能以凡人之躯练成此术,我是亲眼见过的,才敢如此说。”
陈澜道:“凡是眼睛看见的,便是真的么?二人串通撒了个谎,百姓看不出门道,褚大人如此聪明绝顶之人,也叫这些人瞒住了?”
褚学泉笑了,道:“京中那些把戏,我不曾见过,不敢打包票,我见过的那位术师,是有真本事的,陈大人不信,回头案子结了,我带你去看便是。”
陈澜追问道:“魂魄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便是亲眼去瞧,谁又能说是一个人的魂换了另一个的?”
褚学泉隐而不言,只笑道:“你且去看,就知道了。”
二人说了一路,于陈澜屋前分别,刚进屋,便听宋妈道:“卫荣大爷方才来请你两回了,卫大人叫你过去呢。”
陈澜寻思贺礼是按京中俗例给的,应是不该有差错,便问:“捎了甚么话没有?”
宋妈正坐炕上做针黹,晓得陈澜将要出门,也不起来伺候茶水,拿缝针往鬓角顺了几下,道:“没听说有甚么话,只说让你回来快些过去呢。”忽的想起甚么,又道:“噢,叫你脚步轻些,轻轻叩一回门,推进去便是了。”
这便是不愿叫人知晓的意思了,陈澜问:“您怎么说我的?”
宋妈道:“你怎么教的,我就原话回的。”半晌,觉出不对,瞪眼道:“怎的,你没去给你爹烧纸?”
今日是陈保生忌日不假,可值卫述缙生日,陈澜本也不想声张,只是夜出若叫人碰见,总得寻个由头才不令人生疑,道:“瞧把您急得甚么样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