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止景对于柳遥的话,冷哼一声。
丝毫不觉得这救命之恩有多了不起,毕竟这是他柳家欠安伯侯府的。
“老侯爷的遗体被我命人带回了川北。”
柳遥打量了一下屋子内的情况,突然明白那日白蛰为何怨气那么重。这摔的可都是些值钱的物件,就连那楠木椅子都让他拆了。
可柳遥还是心平气和地同安止景讲话:“川北是老侯爷的故土,如今魂归故里也算圆了老侯爷心愿,你若是身子好利索了,我便安排人送你回去,那里我。”
“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祖父!”
安止景不等柳遥说完,便暴喝一声将其打断,上前一步想要扑过去殴打柳遥。可身子到底是虚了些,晃身撞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可却仍强撑着身子,怒目而视着柳遥,眼底的血丝红得如同快要滴出来的鲜血。
嘶吼道:“你没资格提我祖父,你不过是那狗皇帝养的狗而已,怎可提我祖父!”
他有什么资格提他的祖父,同为开国功臣,他柳家侯府风光无限,柳家老侯爷逝去先帝亲自悼念,而他安伯侯一脉忠义,如今落了个怎样凄惨的下场!
他是风光继承爵位的柳家侯爷官拜丞相,年轻有为的世家公子。
而他安止景呢!是阶下囚,是亡命徒,是全家惨死苟活于世的废人!
他柳遥凭什么要像那救世主一样出现在他面前!
柳遥不是不懂安止景此刻的心情,那曾经不可一世的世家公子,如今落得这般田地,任谁都会恨。
何况那偌大的安伯侯府,如今也就剩他一人……
伸手搀扶,可手刚碰到安止景的衣服便被狠狠摔开,那张阴郁的脸上满是鄙夷,狠厉道:“丞相大人金贵,使不得。”
最后三个字充满了嘲讽。
被甩开的手停在半空顿了顿,柳遥便也不再继续,收了手,对他道:“川北那边宅子,铺子,还有地都已置备妥当。宅子里的下人都是可靠之人,你放心去用。虽然比不得当初的安伯侯府,但是在川北,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身为大启的丞相,柳遥有时也觉得自己对于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安伯侯的死他内疚自己没在盛京,他愧疚自己晚去一步没能救下安伯侯府余下众人。
而他最为自责的,则是自己回京后没能为安伯侯府的人说过一句话。
萧朔那日问他有没有什么想问他的,柳遥很想问,为何如此草率地杀了安伯侯。可一想到柳家侯府的处境,他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问什么呢?
问他处死安伯侯时,是否也想过将他柳家一并清除。还是以死觐见,不管柳家侯府上下,不顾南山大营三万铁甲卫的死活?
他柳遥做不到,也不能做。
安止景说得没错,他柳家不就是那龙椅旁的一条狗吗,依着皇权而活,卑微地维护着那份可怜的忠心。
如果说当年随太祖征战的祖父是忠肝义胆,可现在柳家在他手里仅仅是为了可以活着舒服点。
小时候父亲和柳遥讲:忠君事,行本心。
可柳遥做到了忠君,却不知自己的本心究竟为何,是天下大同?百姓安居乐业?还是单纯地想在这世上如那走卒商贩般活上一遭呢?
安止景默然,垂着头,听着柳遥给自己安排好的一切,他突然觉得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如同沟壑难以逾越,他柳遥唾手可得的,如今都是他安止景摇尾乞怜而来了!
他是什么?是乞丐吗?
“滚!滚出去!”
安止景嘶吼地对着柳遥大喊,他不想看到这个男人救世主一般的怜悯。
“抱歉。”退出房间时,柳遥回身道。
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而那句“抱歉”他说给了安止景,也是在说给故去的安伯侯。
屋外下起了大雪,让西苑本就有些萧条的景色,此刻更是让人瞧着压抑,柳遥退了下人,自己独自走进雪里,任雪落在头顶,发梢,肩上,落在那手心里,留下一片转瞬即逝的凉意。
屋内的安止景突然觉得自己像只被遗弃的狗,除了无能的狂吠,他什么都做不了。
低垂着头废人一般地倚坐在地上,那凌乱的发丝挡住了曾经天之骄子的俊逸脸庞,看不清神色,可却见阴郁悲伤代替了往日的骄傲。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安止景突然笑了起来,笑得那么用力,那么绝望……苍白的手指紧紧握在一起,指甲一点一点嵌进皮肉,血滴如泪顺着泛白的指节滴落下来,滴在那素白的衣袍上,染了一片血色——
“兄长,那人好像在哭。”
离开前,柳念这般对柳遥说。
蔡时裴匆忙赶到侯府找柳遥时,柳遥正陪着柳念在院子里堆雪人。
与其是陪柳念堆雪人,倒不如说是指挥着三两个平日里打打杀杀的影卫哄小孩。就连那脸上遮着的鬼面都显得格外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