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军大营外不远处, 有一座小山丘。
这里是镇北军这些年死去将士的埋骨地——虽然大部分都是衣冠冢,还有很多枯骨,没有墓碑。
几年前, 此处还是一片黄土荒冢, 如今已渐渐冒出淡绿草色。
霜凝雪塑的清瘦身影站在一座坟前,微风拂过如墨的发梢,散乱出一丝清冷的孤寂。
“决定好了?”裴敬来到林策身后,朝坟冢行了一礼, “同朱将军他们告别?”
林策微微点头。
“我此次入京,恐怕再无机会回到朔方。镇北军,往后就交给……”
“等一下。”裴敬打断他, “谁说我要留在军营?我是你的副将,自然要陪你一同进京。”
林策双目睁大:“老裴, 你……”
裴敬嘴角微扬:“我是从横城那一战开始跟着你的。到现在几年了?”
林策默默一算:“八年。”
“八年。”裴敬轻声重复,“朱将军的死,到现在已经过了六年。”
“其实我们的年纪, 也不能算大吧。”
他不过廿七, 林策才刚廿五,年轻有为,风华正茂。
“可不知为何, ”裴敬微微笑叹,“感觉已经过了大半辈子。”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青州,我们在雪地里冻了好几天, 兄弟们都说, 等仗打完了, 生活安稳了, 咱们就去南方, 找个温暖的地方定居,这辈子都不要待在下雪的地方。”
“我打了六七年的仗,守了十多年的边关,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早就该去京城,让朝廷供着,只领俸禄不做事,日日享受盛京的富贵繁华。”
他目光投向坟冢:“也是时候,同朱将军他们分别了。”
“他们未能有机会享受到的人生,我们去京城替他们享受!”
林策沉默片刻,点头:“好。”
“对了,”裴敬又笑问,“你特意回到朔方,这一年里,想做的事都做完了吗?”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回来把该交代的事务交代。以及,”林策顿了顿,“有些事在京城想不明白,所以回朔方,好好想想。”
“现在想明白了?”
“大概吧。剩下还有一点想不透的,去了京城再想。”
林策取下脸上的麒麟鬼面,弯腰放在朱槐的墓前,随后起身,迈步,毅然决绝走下山坡。
忽然刮来一阵风,似如有什么东西轻抚了一下脸颊。
一回首,满目亮白,山花开遍。
***
“你说什么?”
阳光入柱,穿进雕梁画栋的华美宫殿,照在周则意那张俊美却神情阴鸷的脸上。
他不敢相信方才所闻,惊诧询问:“……你,再说一遍?”
“将军要回来了!”孙有德那张方正木讷的脸,也带上情不自禁的喜色,“将军带着裴副将,宁大人和追星逐月等人,奉诏入京,不日便可到达。”
阿策他——
要回来了?!
周则意怔愣半晌,忽然神色一变,眼角微红,比往日还要森寒可怕。
“他要回来了……”他低低笑了几声,孙有德吓得一愣:“陛下?”
“有德,你可知他为何突然回来?”
“因为,”孙有德眉梢上的喜色淡了一点,“将军他……”
“因为他再不回来,朕就要断镇北军的粮饷,要发兵北上。因为他不想和朝廷打仗!”
“这是自然。”孙有德道,“将军是国之柱石,不可能不顾百姓,让南昭陷入兵灾。”
“没错,他要保国安民,要盛世中兴,”周则意声音乍然加大,“他怎可能忍心见到周宁留下的江山被我搞得乌烟瘴气!”
“他愿意回来,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周宁!”
夜夜入梦的人终于愿意归京,可却并非为了他。
林策回京的理由,只会令他更加愤怒。
“陛下,将军他……”孙有德本想劝解几句,话到嘴边,只成一声叹息。
陛下已经入了魔障,无论自己如何劝说,此事和宣武陛下无关,他都不会相信。
这个心结,只有林大将军才能解开。
***
在京城接到消息的七日之后,林策带着五百亲兵,在半夜抵达京城。
似是故意不想让人等在城门口迎接,一行人入城之后,径直穿过夜深人静的街道,回到镇北侯府。
没有惊动天子,也未惊动任何一个朝臣。
公卿们亲眼见到林策,是在两日后的朝会上。
身穿武将官服的镇北侯轩然霞举,英姿飒沓走入江山殿。
颀长身影鹤立在朝堂之中,一如往日的飘逸挺拔。
然而满朝文武怔怔看着他,心中满是疑惑和惊愕。
镇北侯未带面具,他的真容就这么大大方方暴露于人前。
那张脸,公卿们早就见过。那张瑰姿逸艳的脸可勾魂摄魄,只要看上一眼,便永生难忘。
镇北军校尉,徐如。
他怎么会是林大将军!
公卿们交头接耳,议论不止。
“徐校尉就是林将军?”
“不可能吧,民间百姓张贴在门上的画像你见过没有?据说那是侯府画师所绘。咱们没见过镇北侯长什么样,侯府画师还能没见过?”
无论镇北军内部,还是民间传言,都和画像相符。
镇北侯相貌丑陋,比那张麒麟鬼面还要恐怖。
怎么可能是美貌绝世的徐校尉!那么多人的传言,难道还能有假?
“这么说,林策根本没回京,冒充他入京的是徐校尉?林策欺骗朝廷!”
“就算徐校尉是林策明媒正娶的正室,林策把镇北侯的授印交给自己夫人,也触犯了军法。”
“林策既然打算让别人顶替他的身份,为何不叫徐校尉带着他的面具上朝?”
“林策善诈,虚虚实实,假假真真,这不,一下就把满朝公卿给难住了。”
公卿们不住打量,没人敢确定,这个和林策身形相仿的徐如,究竟是否真是林策本人。
林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