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亭被吓得一缩脖子, 急忙结束了和燕如尘的争执:“那个……我去把小白放出来玩会儿。”
这几天那只懒散的雪鸮难得有精神,温亭每天都会放它出来让它逮几只猎物,多半就让它自己吃了, 有时候逮到特别肥美的,也会拿去让御膳房加工。
小皇子找了个借口溜掉,燕如尘也不好继续留在这, 他一勒马缰:“那陛下,臣也回了,陛下不要忘了给臣找春宫图哦。”
楚懿:“……知道了。”
燕小狗一句“别忘了给我找春宫图”让皇帝陛下彻底熄火,他目送对方离去, 又将视线移回刚刚被他射中的兔子上。
阿福已将那支箭连同兔子一起从地上拔了下来,呈到楚懿面前:“陛下。”
楚懿:“嗯。”
看箭尖上所沾泥土的痕迹, 射入地面的部分却也并不多,但这已经是他所能射出的最大的力道了, 目测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已经消耗殆尽。
所以说, 能一箭射下空中的大雁,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再次感叹了一下这些会武功的古人不能用寻常眼光去看, 同时下意识地摸了摸手里的弓。
这种拉弓的感觉, 有些熟悉。
刚刚射箭命中的一刹那,他脑子里又有什么遗忘已久的记忆冒了头,恍惚之间, 他记得这种命中猎物的感觉,不是命中箭靶, 而是鲜活的、会动的, 真正的猎物。
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加快了, 记忆中的自己似乎因此而双手发抖, 他内心充斥着恐惧,恐惧的来源是一只被他亲手用箭矢射伤流血,惨叫不止的兔子。
那个时候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兔子也是会叫的。
六艺是成为一个皇帝必不可少的修习课程,这其中不仅包括礼乐书数,还有御射。
骑马射箭,这些他全都学过。
依然是由摄政王亲自教导,他没有别的老师,裴晏就是他的老师。
他第一次骑马,是裴晏扶他上去的。
第一次射箭,是裴晏握着他的手,帮助他拉开弓弦。
至于那只兔子,也是裴晏让他射的,活的动物,即为“活靶”,那是考验他射术是否过关的最后一环,但他依稀记得,他始终没有及格。
原因无他,他不敢。
不敢射杀活物,更害怕看到它们流血。
那时裴晏是怎样的表情?他不记得了。
在那些记忆的片段中,他通常是看不到裴晏的脸的,大多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起初他以为是小孩子的视角不够高,可后来发现即便是长大以后的记忆,也依然看不到对方的脸。
现在想来,也许是他在刻意回避对方的视线。
因为不想从裴晏眼中看到失望。
楚懿皱了皱眉,又一次怀疑起自己和原主的关系来,虽然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和原主可能是同一个人,可他潜意识里却不愿相信,他难以想象自己曾经会是一个懦弱胆小,时刻看摄政王的脸色行事,怕血,连一只动物都不敢杀的小皇帝。
他能在原主身上找到的唯一能被称为优点的特征,似乎只是“勤勉”。
勤勉……
那是他永远不可能具有的长处。
他和原主明明截然相反,像是手心与手背,又为什么偏偏是同一个人?
原主身上的一切特质他都不具有,而他所拥有的一切,在原主身上寻不到半点痕迹,不单单是性格,还有……情感。
曾经的他对裴晏,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仅仅是敬畏,是依赖吗?
他的记忆和感情就好像是老式的相机胶卷,明明上面存在图像,却无法看到,需得经过一定的时间和步骤来冲洗,才能让上面的影像逐步显现。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支离破碎,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这绝非单纯遗忘这么简单。
“陛下,”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摄政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看向阿福手里捧着的兔子,“陛下看着这只兔子出神这么久,在想些什么?”
楚懿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摆摆手让阿福把兔子拿走:“朕是在想,这兔子怎么做好吃,这几日御膳房换了不少花样,朕却也吃腻了——皇叔可听过‘麻辣兔头’?”
裴晏:“嗯?”
摄政王什么都会,唯独不会吃辣,他听到那“麻辣”二字,表情变得有些微妙:“陛下还是少吃些辣为好,小心上火。”
楚懿心说他要是上火了,那得是纪太医的锅,他不甚在意地又从箭筒里抽了一支箭,试图瞄准远处的猎物。
裴晏看着他道:“陛下这般射箭,容易伤到肩膀。”
楚懿没有看他:“那应当如何?”
“臣记得臣以前教过陛下正确的拉弓姿势。”
“多年不曾挽弓,确有些生疏了,”楚懿偏过头,“不如,皇叔再教教朕?”
裴晏稍作犹豫,还是飞身上了他的马,坐在他身后,捏了捏他的肩膀和胳膊,帮助他调整姿势,继而握住了他挽弓的手。
这男人掌心一如既往的温暖,楚懿能够感到手指被他按住所带来的压迫力。
这样的姿势,两人间的距离未免过于近了,他感觉到对方的鼻息就打在自己颈侧,温热的,带着一点点潮意。
裴晏说话时,声带的振动甚至就在耳边,他听到对方略显低沉的嗓音,随后手指上的压力愈发加紧,弓弦被完全拉满,向着最远处的一只猎物一箭射出。
只听“噗”的一响,紧接着是其他动物受惊逃开的骚动,这么远的距离,楚懿甚至看不清射中了什么,他连瞄准那只猎物都办不到,裴晏却能轻易将它射中。
即便是现在的他,也要对摄政王生出些敬佩来,那么昔日的小皇帝,被裴晏这般握着手教习射箭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那时可已经不是六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