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了一把,锁上门走了。
再忍忍,再忍忍就能见到那个王八蛋真主了,到时候扒他皮抽他筋把他扔进刀山油锅里都不迟……
迟了,还是迟了,那些人都回不来了……
辰江靠着墙,脸上青紫交加,看上去凄惨得不行。他想自己又拖累了人,齿间辗转出一句颤抖的“对不起。”
柳冉双目猩红,被身边的活气拽回来,泄气般塌下紧绷的肩膀,嘶哑道:“不怪你,我……也喝不下去。”
“那是我兄弟……张泉。”
那个满口祛邪祟安太平的书呆子,每日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明明领着那点微薄得没眼看的俸禄,却学圣人们乐善好施,到头来一穷二白,还是住在那个冬漏风夏漏雨的破屋里。
柳冉平日里最见不得这种假正经,没少为难人。相处久了惊奇地发现这是个真正经,正经得让周围人都不好意思不正经了。
他把张泉当成自己的书童,笔墨工作全使唤他干,但不怎么让他掺和见血的案件。
直到靖州城里隔三差五有人失踪,他拦不住张泉。
双胞胎能混到这里,也都是张泉的功劳——日月教的教义之一是将叛徒手刃,赐予教众,以宽真主。
张泉当然不是叛徒,但他拉着双胞胎背着柳冉入教,又煞有其事地“叛教”,自杀后让双胞胎把自己的尸身交出去,双胞胎获得“真主垂怜”,得以进入承清寺,这才有了一连串的消息来源。
辰江心中大骇,他的恶心感来源于同类相食的悖德,而柳冉却与那人交情不浅……他没什么宽慰人的天分,此情此景也不为言语可慰,索性把嘴闭上,匿在黑暗中当空气。
屋外窸窣起来,应是享用好了“神力”,大汉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嘹亮依旧:“来吧,主赐予尔等避苦除悲的神力,你们可以对着人、对着墙、对着花草树木门梁石头,万物皆可,说出你们心中的苦楚,主会带走它们,还尔等一个福泽无边的人间。”
众人齐呼:“吾主!主吾!”
各种各样的声音由低至高,涨潮般漫过不算大的承清寺,入耳处净是不忍闻的过往。
有人高亢地笑,有人低低地哭,有人正对着关押他们的这间门梁,似乎是个老妪,她嗓子细细地抖,抖出一片破碎的河山。
“主啊,小人乃靖州端阳人,六岁那年突厥踏城而入,小人全家除了我……无一人幸免,我被掳至蛮子军中,做了军妓。”
中间停顿了好一会儿,远远近近的哭声传来,老妪双目无神地看着门上单薄的麻纸,像极了她不堪一击的幸福。她头靠着门框缓缓滑下,“等大人物们收复了失地,我侥幸留有贱命一条,在这片土地上独活。若不是卫弭……见我孤身一人,传我治马之道,给了我能谋生的手艺。后来,他竟也不嫌我,愿与我做一对寻常夫妻。”
“我以为我这一生的苦难终于要到头了,往后无论遇到什么,只要卫弭在,有什么是不能捱过去的呢?可偏偏,偏偏,”她娓娓的语气变得激愤,乍一尖刻起来的嗓音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偏偏你们要把卫弭夺走,靖州人连饭都吃不饱,居然要兴修寺庙?哈,谁来普度众生,佛吗?你们一纸召令把我活生生的卫弭带走,我却在乱葬岗找到他……”
柳冉闭上眼,仰起头使劲在墙上撞了一下。
“我命贱,我该死,我认,可你们为什么要抢走卫弭?!!!”她十指抠在门上,本就所剩无几的指甲劈开,留下几道无关紧要的血迹。
“他是人尽皆知的好人,他是我的恩人,是我的丈夫,可你们竟然这么对他!而真主,是最后能救我的人,那包药,拿来药马都不为过,我把它扔到井里,你们、你们都去向我的卫弭赔罪吧!!!”
她癫狂大笑,叙说不再像前面的身世那般明晰,颠三倒四主次不分,只言片语却也足够骇人听闻,柳冉桌上几件案宗一下就结了案。
兴佛诏……又是兴佛诏,晋元帝大兴寺庙时别说辰江了,连楚云轩都还没出世,柳冉那会儿也不过是个襁褓小儿,谈不上感受,只是家中格外穷,可别家也穷,无从对比也就拿不准概念。
兴佛少说也过去了二十年,似乎好像只是穷的更穷,富的更富了,底下的暗流太过庞杂。晋安帝虽然极力补上这个大坑,可终究时移世易,太多的人没熬到,成了太平旗下看不清真容的血石。
血债血还,可欠债的与还债的根本不是一批人,这笔烂账又怎么算?
而老妪和卫弭也只是万千尘世界的一个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