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府内乌压压的一片,有力气的流民们手执着镰刀斧头一类的东西,先是以“讨伐阴罅”的名义起义闹事。
不过呢,要怪就怪阴府坞壁实在是大。七林轩的流民听不见正门主流民的指示,像击鼓传花般地通报着“前线”的指令。
哪个环节,哪个人,在指示上动动手脚,是很轻易的事。
捕风捉影地来一句“咋们内部有叛徒”,不分青红皂白便可直接行刑。
七林轩前的水池子就是这样被染红的。
举着镰刀探头的几人,见到几具飘着的尸体,更巧合的是,死的都是賨人,胡人。那人心便更加惶惶了,“奶奶滴,汉人要杀我们,大家反抗啊!”
巧合不只是巧合。
所以很快,传着传着这口风就变了。口号变味成了“汉人欺辱,反抗。”一类,阴府内的流民们此时还没意识到被人利用。
就等着起义的性质从“持械自卫”上升到“民族性”,庾期作为刘氏匈奴那边的人,浩浩荡荡地领一堆人来增援,那可就名正言顺了。
七林轩传来高呼声:“庾中军来救我们了!”
听闻这消息,贾房乐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开些,叹了口气。
他其实还算骁勇善战,如果要论能杀出阴府的勇士,流民当中他也能排上个响当当的名号。
但贾房乐只提着一把正在淌血的刀,在七林轩附近守着一些老幼妇孺。
那些已然杀红眼的人,逮着人就杀。
管你是谁。
虽然体型高大,但贾房乐是流民群中瘦胳膊瘦腿的那类。
大家都很瘦。
因为,流民本来也就是因为饥荒才流落四处。
贾房乐的情况特殊些,他是被人抓去做奴隶,偶遇贵人,好不容易逃脱了,才流落到南阳这个地方。
光是能成功来到南阳,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运气。
但在流民堆里,生活状况并没有好到哪去。
这家伙,因为和妖后贾南风一样都姓贾,没少吃苦头。
但他根本就不是汉人,他是羯族。
实属冤枉。
私下里,他在几个稍微要好的兄弟们面前,都是自称“阿房”,叫着叫着,那位有文化的许人均说叫“阿房”不吉利,命里会犯火的忌讳。
“就叫阿乐吧。”
吃不饱穿不暖,好不容易在阴府内吃上了几顿有油水的饭,没两天就遇到田尚青被杀一事。
他对所谓的头目田尚青没有多少感激之情。
这短暂而平静的日子也算到头了。
“阿乐!”
贾房乐听到有人在喊他名字。
“快,快往后山走,咋们有救了,樊……樊大人来了!”郭时上气不接下气地垂着身子,捂着腿,气喘吁吁地说道。
“你是说,樊枢?”
老幼妇孺们听到了樊枢的名字,眼睛都亮了。
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糯声说道:“我要去——”
“去找樊大人!”
在他们心中,樊枢总有办法。
但他们殊不知,为什么自己总是从一个地狱,掉向另一个地狱。
行走与悬崖峭壁之间,如若被谁推一把,也总会下意识的把错归咎于自己头上——
哎呀,是我脚滑了。
*
庾期的增兵很快就在阴府内驻扎下来,与流民们同吃同住。
稍稍有些奇怪的是,虽说的增援,可以,增的这个援,要对抗的敌人始终都没有出现——
无论是阴罅,还是汉人,还是司马颙,还是晋室皇帝。
通通都没露个脸。
这起义起得也太窝囊了吧。
干脆从南阳出发,剑指洛阳。
杀他个狗皇帝,片甲不留。
那位置,姓司马的坐得,姓郭的也坐得,姓贾的也坐得。
“人尽可夫”。
偌大的阴府已经容不下野心膨胀的流民,南阳有些头面贵族的坞壁被征用来驻军。
白天,也进入了宵禁模式。
同吃同住同睡,起初,没人在意突如其来的高烧和持续的咳嗽。
直到有人病死在井边,有人哇哇地咳出黑红的鲜血。
要说是体弱的流民们这样多病,也没什么特别的。
老一辈的人都知道,冬天最是难捱。
可那偏偏是养精蓄锐的起义军,在一个劲“空空空——”地咳嗽。
这仗还没打呢,南阳城内的军队每天都有大量尸体拉去乱葬岗。
坏了,是瘟疫。
下令封城。
庾期这才意识到,难怪郗蔚冬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封城,封城也没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