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从马市回来,丞相已归府,而尉迟媱回将军府后,却听竹月来说,大将军一个时辰前被急召入宫,约莫今夜是不得回府了。
“东部三郡的旱情,可有说法?”白术让人牵走,她在去往书房的路上,问竹月。
夜色如绸,星子微芒,今夜的月色却皎然澄明。披盖月华的将军府,难得安宁无俦。
“夫人也问过,可宫中没有传出消息来,小姐今夜与钟离公子同行,可有听他说起丞相的打算?”
“没有。”尉迟媱背手走着,脸上也稍染了老成,“但应该无事,丞相昨夜就未归府,钟离也照样看书习字,想是他心中有数。”
但竹月根本放心不下,她急得欲哭,但尽量先忍着:“可这回到底是特殊,如若是军令,大将军何时何地都穿甲上马,奉命出征,可宫中无关军令的深夜之诏,大将军不把差使摔出大门都算好的,今日可不行,丞相离宫后,直接亲自来将军府请人,一顿胡说,把大将军给换进宫里去了……”
尉迟媱脚步一停,望望这九曲回廊的上放,飞檐角边,正露出一轮清辉圆月,不会这就是钟离未白的心中有数吧。
“竹月,你看我那阿爹,可从圣上那里吃过亏?”
竹月气息一抽:“这倒没有。”
“那烧香吧,给东方皇家烧一炷,一晚可不短,阿爹就是拆金銮殿,时间都够了。”
她勾唇而笑,抬脚继续。
倒不是对皇家太过蔑视,是皇帝实在派错了人,哪怕是叫赵大人来请阿爹,阿爹都能尚好说话些。但偏偏是让钟离丞相来请,那阿爹既然真去了,差不多也就是奔着撒气去的。
“哦,那对,还是我们小姐心善,体恤他们。”竹月哭不出来了。
书房在将军府的竹林深处,竹月在竹林的外围就止步不前了。尉迟媱踏幽径而入,推开花窗木门,便看到阿娘了。
尉迟夫人素色衣衫,钗环皆是玉质,通体的素雅端庄,正斜坐于窗前,月下观书。她闻声从书里抬头,看见女儿,眉目间便宛如被月光层层漫过,露出无限温婉的心意,她说道:“阿媱,莫怕,你睡一觉,明早阿爹便回来了。”放下书本,她朝尉迟媱展开双臂,素色长袖,一展如月华。
尉迟媱本是不怕的,但走过去让阿娘抱一抱,也是为让阿娘放心。
可是尉迟夫人一笼着她发间,便笑起来:“阿媱,你今日可是和未白一道玩去了?难怪府上找不到你,也找不到白术。”
她诧异:“阿娘现在是怎么知道的?”
尉迟夫人的脖颈微朝后,皱起美人眼,做出戏玩的夸张表情,点着女儿的鼻尖,笑语道:“我的阿媱好笨,我的阿媱不知道呵!阿媱身上可都是薄荷香!”
尉迟媱忽地记起,丞相府的马车中,确实泡着清爽的薄荷叶。
“阿娘可是喜欢这薄荷香?”她叮铃说着,也去摸尉迟夫人的长发,柔顺轻软,乌黑如墨,“阿娘要喜欢,我去问钟离要些,可让阿娘天天闻见。”
“天天?”尉迟夫人笑,眼睛看向窗外,再回首时,容色依旧,只是笑得更翩然,“阿媱还小,阿媱不懂,好物就要难得,如若次次得偿所愿,哪怕是清绝无双的薄荷香,恐怕也终有一日,会沦为心中凡品。”
尉迟媱听着,却想不清晰,追问道:“可如若心想,却还需避忌,阿娘就不感到难过吗?”
“阿媱,你定也要避忌,这铁一般的将军府,终年挥刀指向他人,眼看是那被刀指着的人,颤颤想着避忌,可我们握刀之人,才是离刀最近的,我们怎能不避忌?”
这番话,尉迟夫人是极温柔地讲出来的,扶正尉迟媱头上的金钗,声音一如柔婉的丝竹乐声:“你阿爹再威武,不打仗的时候,也是在这京都皇城受闷气,他岂非是不愿在那边境的巍峨山岭,以男儿之性,以将军之威,自在地纵马飞驰?可无法,家在这皇城京都,阿娘在这里,阿媱也在这里,你阿爹护着我们,便终是走不开的。”
尉迟媱便果断地说:“可北境也有阿翁的将军府,在这京都待腻,我们搬去北境也好。”
尉迟夫人抱她更紧,摘下头上的一副玉篦,巧意插在尉迟媱的鬓边,说:“阿媱舍得下这京都的繁华,果真是尉迟家最好的女儿!可不在京都的将军府,于这京都,便不是将军府。高处的人,要这下面的高处,也向他跪倒臣服,可如若穿着将军盔甲的人,是个要跪便跪的,没有脊骨的人,在外,又如何有那气吞山河的威慑,来使北境的百万之兵,半步都不敢越界?”
将尉迟媱抱在怀中,尉迟夫人的长袖掩着女儿的头发,她目光厚重地,仰头看向那窗外高悬的一轮明月。
尉迟媱在母亲怀中沉默许久,终是问道:“阿娘可是感觉出来朝中有事?阿娘可是在担忧?”
她说:“朝中从来都有事,只是有时,吹不进将军府罢了。”
“那这回,可是钟离丞相把风吹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