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云殿中灯火辉煌歌舞犹喧,寿宴仍在继续。
润玉端坐殿首左侧。宴席间,见锦觅与彦佑离场,不禁松口气。
锦觅两次惊起或出于无意,但确实扰了天后寿宴,早早离去,正好避开母神的事后清算。
担心再出什么差池,他仔细留意锦觅二人周边动静,殿中众仙犹沉浸于宴会的喜乐,无暇多顾他人的举动,又或者不想生事,于是睁只眼闭只眼,只做看不见。但有两人,余光却是紧跟着锦觅的,一人是向来淡泊无争的水神仙上,另一人却是……紫珑身旁的清秀小厮?
这小厮他认得,先前紫珑帝姬要献上乾坤双玉作为寿诞贺礼,便是由他打开的锦盒。
只见小厮向左微侧着头,余光倾向锦觅那头,待他们离开,便收回视线。察觉有人在看他,头更低了。
不多时,只见紫珑对俯身斟茶的小厮耳语一番,那小厮便退下了。
可是尾随而去?润玉心中一阵忧虑,但念及紫珑不惜与母神抗衡也要为锦觅挡下致命一击,总不至于伤了锦觅性命。再者,那青衣小厮也不会,他心中隐约有种笃定。
宴后,润玉离开九霄云殿,步上南天门的白石阶。脚底云雾缭绕,前路不甚清明。但云波诡谲下的路,已然走了无数回。
“你们且去调查一番,那紫珑前来的拜贴可是真的出自青丘?我要去趟花界,你们就不用跟着了。”天后的声音分外清明。
“是。”仙侍答道。
早在天后走近之时,他便有所察觉,躲至一侧的石柱,看见天后撇开侍女,要自行去花界,心下明了:天后此番应是为锦觅而去。
先前,锦觅栽种仙草的本事、长芳主的重视、离忧的几番护持,已经让他有所猜测:锦觅与先花神渊源匪浅。今日,酒仙又说锦觅与先花神梓芬年轻时的容貌如出一辙,答案似乎已然呼之欲出了。
寿宴上,天后对酒仙提及先花神梓芬的急躁,显然是与之有私怨的。此番去花界,怕是新仇加旧恨,一并报上了。
“不行,得将此事告予离忧。”短期内不要回花界,留在人间会更安妥些。这般想着,他便下了凡尘。
临近傍晚,敲门许久,不曾有人应答。唯有春日小雨,淅淅沥沥地落着,风里夹些寒凉的湿气。
莫不是出了事?他眉头一皱,依离忧的行事,断然不同意赴宴。多半是为锦觅和彦佑钻了空子。但离忧,她到哪里去了呢?忧上心头,他径直走近院中,穿过小桥与曲廊,走近一处阁楼。
推开门,乃是一雅致洁净的房屋,栗木地板上摆着花木桌椅,墙上挂着一幅梨花画和一架琴,架上摆着一排书及几个白瓷瓶,与其主人澄净秀雅一般模样。
只是,主人不在。
桌上书本仍摊开着,原来是一本琴书。细看,还有清秀小楷写就的批注:“按令入木”“弹欲断弦”,意谓双手须有力道,但如过当,则音显粗糙,因此,又须“用力不觉”,合乎自然。
所思所写,正合拨弦之道。但有些地方理解未深,于是他又翻开几页,那一行行的批注,见证了主人学琴的苦功。昔日,她曾在璇玑宫的藏书阁翻到琴书,却说自己是朽木,不劳烦于他。如今看来,她是有心学琴的,不过是拒了他这个传授的人罢。
恰如锦觅的身世,先前便已猜到大概,今日种种,不过更加印证了猜想。世事纷繁,他的眼曾透过重重迷雾看到事情本相,但真正触及心底时,到底又是一番惆怅。
离忧欻来煎人肠,夜如何其夜何长。离忧……离忧……忧真的能离吗?
撤离般带上门,他走在无遮拦的天空下。落雨靡靡,透过衣缝,渗入肌肤毛孔,只是更加清醒。
“待有空,便将自己所撰的《琴学探微》带来吧。也许,能助她少走一些弯路。为今之计,还是要先告知她,短期内不宜带锦觅回花界。”
但此刻,她会在哪里呢?莫不是回了花界?他心头一紧,母神并不好对付,以她的法力要自保不难,但若要顾及锦觅,那便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