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熟稔,只是今日午后作的这副反而急躁,怎的没等墨干便积下一层了?”浮令先生声音淡淡,却带着责备之意。
沈轻云将手背去身后,暗自抚了抚红绳上的翡翠,双指摩挲略瘪的肿泡,低眉顺眼:“下次不会了,今晚便熬上一幅。”
浮令先生抿唇,不悦道:“作画要沉静,你今日看起来心浮气躁,早些回去歇息吧,莫要再费那功夫。”
她咬了下唇内的软肉,应道:“是。”
沈轻云回到听雨堂,神色萎靡,晚杏服侍她换下衣衫,谁料袖口飘然掉落一张宣纸,晚杏站在木施旁,蹲身捡起那张纸。
刚脱掉绣鞋的沈轻云余光瞧到晚杏正要展开,这才想起来这张被她冷落了一天的所谓“信物”,顿觉心焦。
她急忙从床榻上站起来,光着脚赶过去,劈手就夺过晚杏手上的东西。
晚杏愣怔一瞬,“从您袖口掉出来的,我怕是什么重要东西。”
沈轻云眯眼一笑:“师父列的调色的法子,珍贵得紧,我当下便瞧瞧。”
“那您仔细眼睛,我帮您把蜡烛撑过来。”
“不必了,我这就睡了。”
那晚中庭树影婆娑,映照在丝绵窗纸上,沈轻云在晚杏离开后,安静下床,做贼心虚般捻开纸,
好奇一瞧,上面写: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左下角写着题者的字:敛寒。
字体意态跌宕,张扬而不加掩饰地露出磅礴气势,像他那个人。
沈轻云垂下眸子,大约掩去不合时宜的内心悸动。
半晌后想到什么似的,拿出随身携带的荷包,把题了字的那块裁下来又搓卷起来,塞了进去。
像是将这东西放进了自己未知而迷茫的从今往后。
*
六月十三那日,沈轻云作完了新画,还被师父连连夸赞,小姑娘行过之处皆带着喜悦的气息。
出飞雁水榭的时候,沈轻云站在乱云之下恍然回了个头。
当天众草起碧色,春色映荒芜。她向来知道师父是个心有大海的人,那些曾华美的叶片浸在陈年的风霜里,生命的脉络清晰可见,却始终浮着一层她看不懂的迷惘。
她远远地看了一阵儿,决定去后山走走。
那是七岁的沈轻云常去的地方,她在那里看过蟋蟀起舞,也与春花交换了赞美,更与残雪一同落泪。
她对晚杏说:“你不必陪我了,我自己一个人去散散心。”
晚杏劝她:“那怎么行,您又走失了怎么办?竹青可对我说了,您上次在长公主府邸的后院差点找不着人,她慌了心神,差点就要去找夫人了,今天竟然还敢一人出行。”
沈轻云置若罔闻,垂手顺了顺青绿色芙蓉对襟长裙上的褶皱,皱着眉把草绿的丹青匀在衣衫之中:“在自己家院子的后山上还能走丢不成?我最近夜里睡不着,老是心悸,想去看看那颗桃花树结果了没有。”
晚杏撇了撇嘴,说:“那好吧,小姐你可记得要赶午膳前回来,别误了时辰,饿着就不好了。”
沈轻云点点头,裙摆在门框处转了个来不及的弯,留下个小姑娘在后面操心。
她悄悄打开后院的门,昨夜下了场淅淅沥沥的雨,此时草丛中全是雨水,半亩方塘池水溢出,湿了江花与边草。
沈轻云想起幼时的自己,便提着裙摆将干干净净的绣鞋恶意地踩进水洼里,再做蠢事。
绣鞋再拔出来时已然沾满泥巴,她勾了勾唇,想着用今日被夸的那幅醒春图换一双新的鞋子。
这时地势较高处的未名亭里忽然传出一阵男声:“妮子还挺顽,是否就候着这场夏雨。”
沈轻云被这人声吓一跳,没来得及反应那人说了什么,只四处寻藏身之处。
谁知忽然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
她反应过来后大大方方抬头,便看到亭子上有个似曾相识的人影
——“敛寒?”
*
李风朝不知如何评价那一声,只知道在姑娘出声念他字时,自己的心跳漏了一瞬。
他的从前坦荡到乏善可陈,爱与恨甚至在想象中也不曾存在。
可他觉得,见到她后,自己的红尘也亮了起来。
那是絮雨过后的尘缘与情爱,是该缠绵、该持久、也该不动声色。
于是李风朝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想将沈轻云拉上来,笑得柔和。
他说:“这场雨还是被你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