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妍从指缝里睁开眼睛。天花板似乎蒙上了一层灰，朦胧的陈旧。耳旁传来电视机的声音，好像在播报新闻。又开着电视睡着了吗？她迷迷糊糊地起身，摸索着往卫生间走。
戚重阳从书里抬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哗—啦—”
往脸上扑了两捧水后，岳妍疑惑起来。记忆回神，大脑发条开始运转，她尖叫着冲出卫生间。
“你—你—”她两手胡乱地着指着戚重阳，又指指自己，最后艰难地吐出一个字：“……鬼？”
“怕了？”
他坐在沙发的角落，翘着二郎腿，膝盖上放着一本书。夜幕在落地窗外降临，对岸灯光翻腾成江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他像印在玻璃上的幻影一样。
岳妍吞了吞口水：“鬼……有影子？”
“有人规定不能有？”
典型的戚重阳式回答。岳妍小心翼翼挨着坐到沙发的另一边偷瞄他，后来实在忍不住，屁股慢慢往窗边挪动。
鬼哎，她这辈子从没见过鬼——年轻好看的男鬼！
原来时光才是那个最完美的雕刻师。它把十五岁时的戚重阳脱模，细细雕琢脸、手、身体的线条，终于呈现出现在的模样：成熟的躯体还没来得及驱走少年意气，两种矛盾的特质交织、冲撞、融合在一起，永远留存在他身上，凝结成琥珀，有一种透明的淡淡的哀伤。
岳妍觉得眼眶发热，低头戳了戳他的手臂。指尖传来坚实的触感。
“还有实体！”
拍拍肩头，拉拉手指，还堂而皇之地按了按胸膛。继而卸下肩膀，长呼一口气：
“原来跟人也没什么不同。”
“研究好了？”戚重阳放下握着的书，“那你……借我点钱。”
“哈？”
晕眩在他浅笑里的岳妍瞬间清醒过来。
“这里的钱在阴……”她连忙把“间”字吞了回去，“……那边也可以用吗？”然后同情地上下打量戚重阳：“没人给你烧纸钱……哦。”
戚重阳的眉毛开始打结。
岳妍从搁在茶几上的包里翻出手机，展示：
“现在时间：公元2019年8月19日21时38分。智能手机，刷—一下就滑开了。电子支付：微信、支付宝，扫码付款。这些，你死的时候还没—有—吧—”
“所以，你是在向我炫耀啰。”
岳妍忙不迭摇头：
“我只是觉得那里……”指指地面，“可以优化优化。不用收纸钱，收印制手机，各种app，应有尽有，钱想要多少有多少，标注就行。”
“行，我回去见到阎王，跟他说说。”戚重阳伸出手。
岳妍把手机递给他，接着食指弯曲抵上嘴唇，现出思索的神情：
“可是你们那里有电吗？这玩意很耗电的。”
戚重阳太阳穴青筋突突往外冒。
“我们那儿都是雷公电母发电。”
这也行！！！岳妍惊诧。
“多少？支付密码。”
“……042099或者990420”
这串数字。戚重阳笑了一下。
“你会用—吗？要不要我教你？”
“人不会因为变成鬼就异变成弱智好—吗？”
好有道理，聪明的帅鬼！岳妍忍不住腹诽，幼稚得学人讲话。
“我出去买点宵夜。”
戚重阳穿上拖鞋，走到门口，手刚按上门把，耳边传来惊呼：
“你没有穿！墙！”
“等我回来再给你表演。”
门锁发出“咔—哒—”声，夜风带上了门。
岳妍脸上现出奇异的表情，忽然舒展得像朵绽开的花，在沙发上跳跃起来：
“我遇到鬼了！我遇到鬼啦！啦啦啦啦……”
“嘎—吱—”
戚重阳从半开的门里探进上半身，岳妍咚地栽倒在沙发上。
“原来你长大了也头脑简单，”戚重阳啧啧摇头：“四肢更简单！你的拖鞋……”
岳妍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害羞地捂住脸颊，拖鞋穿反了。
坏人！肯定早发现了。也不告诉我！戚重阳关上门离开了。岳妍在沙发里打滚。老天爷，他回来了，我好开心！谢谢你！如果是梦，请让我不要醒来，谢谢！她在心里呼喊，眼角却流淌出晶莹的泪花。
戚重阳将满桌的食物一扫而光。
这个时间，镇上只有烧烤摊还在营业。他简直像把烧烤摊洗劫一样，所有的烤串都买了两份，连烤鲫鱼都有两条。岳妍把自己的米饭给他，他也不客气接过埋头苦吃。
吞掉最后一口米饭，戚重阳才觉得几天来饿瘪的胃好受了些。他拧开矿泉水瓶喝水，大发慈悲地赏了岳妍一个字：
“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