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青梅竹马的少年时期一路数落到青年时的分崩离析,他说皇后萧氏专行魅惑,愚弄皇族百官,妄想牝鸡司晨,窃取董氏江山。
颠来倒去,将皇后萧氏曾经的狂妄和妖媚数落了个遍,仿佛皇后年少时所有的细节在多年后昏沉的皇帝寝宫里,还纤毫毕现。颜皇贵妃面色柔和,纤细的手腕拿起药盏,为皇上点上安神的熏香。
越到了大限之时,人越是怕死。昏沉不断侵袭着皇帝的脑海,但他却死活不愿意撂下眼皮,不知要与谁争个高下。他又开始从头数落皇后萧氏的不贞,数落她水性杨花,红杏出墙,愣是嫁给了董明辰那样的武夫,诞下孽种。
如今装疯卖傻,害皇上落得如此境地,偏生怀藏龙种。这一胎皇帝苦苦求了多少年,应是在此刻落了腹中,若非如此,皇帝早就一条白绫送萧氏那个贱人上路了!皇陵已经修好,萧氏正好先进去埋棺,待皇帝大行之时,她便永生永世被镇压在皇帝身下!
说到此处,皇帝已经是气息奄奄,连连咳嗽,皇贵妃颜氏轻轻揩去皇帝嘴角溢出的口涎,温柔的馨香从她身上溢出来。
皇帝的目光已经变得模糊不清,隐约看到皇贵妃颜氏温柔和善的模样,十年如一日。到了此时,宫中已经没有半个人可信了,皇帝勒令暗卫彻查自己是否中了皇后萧氏的毒,可查来查去,竟然没什么线索,举国上下,宫里宫外的名医传了个遍,到头来都只能得一句“云雨之事过激,体内又有丹毒堆积,故而呈中风之状”。
换句话说,皇帝是得了马上风了。
这结果何其可笑,更别说皇帝一向自诩清心寡欲,是人尽皆知的修佛、修道的皇帝。医者被处死时的血液在菜市口淌了几天几夜,终于还是被一脚脚踩进泥泞里。皇宫中圈养的道士派上了用场,可是炼出的丹药却失去了往日让皇帝龙威虎猛的效果。
大限将至,皇帝终于还是怯了。宫中的流言传了出去,不多时传遍了全国,各地开始起兵,凝兰叛军势不可挡,大厦将倾之时,皇上竟然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找不到。
哪怕是在宫中,他坐拥后宫佳丽三千,有名分者虽然了了,但没有名分的宫女和女官却有成百人,可是他一个都不敢见。
他不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人趁他熟睡,割断他的喉咙。
临了,他又想起了颜皇贵妃,这个他给予殊荣和宠爱,却被他屠戮了全家的女人。
皇帝对颜皇贵妃还是有感情的,他自认最喜爱知礼、顺从、安静的女子,而非皇后那样泼辣悍妇,颜皇贵妃正是恬静懂事的女子典范。她身上半点儿都没有萧锦绣的吵闹和张扬,她永远安分守己,即便在颜氏一族被抄家,她的亲兄长颜恺卿被赐死的时候,她都是安静和顺的。在皇帝若无其事地驾临安抚时,她也只落下了一滴薄泪,轻声讨要皇上的怜惜。
她身如蒲苇,柔弱无依,以十五岁的稚龄嫁给皇帝,她能责怪她的天,她的地吗?她只有认命,向皇帝卑微地讨求一点儿恩赐,虽贵为皇贵妃,她眼里心里也那么小,只装得下她的夫君和君上一人而已,永远生不出不利于皇帝的想法。
她才是女子本该有的模样。
皇帝把她招至近前,口齿不清地勒令她去勒杀皇后。到了此时,身体一阵阵的衰弱已经容不得皇上多想了,他或许撑不过今夜了,而他死前,一定要带走萧锦绣,哪怕同时也带走她肚子里皇帝的骨血。
有没有这孩子已经无关紧要了。皇帝虽然子嗣不丰,但他还不缺一个婴孩。这骨血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皇帝对萧锦绣的执念,没了萧锦绣,就算这个孩子长成了又如何?皇帝根本不在乎。
“嘶嘶嘶——杀了萧氏。孩子,掏、掏掏出来,祭朕。”
皇帝说着,口中又流出带血的涎水,萧皇贵妃手指颤抖,愣是擦不掉那块儿污渍,反倒一屁股坐在了榻前,满身的钗环相撞,叮叮作响,让皇帝的头越发昏沉刺痛,这让他几乎暴怒,两只眼睛如同□□般暴凸起来,怒喝道:
“废物…还不快去!”
急喘片刻,他又平静下来,脸上带了一丝哄劝:“很容易…阿栾,你能做到。事成,你就是太后,辅佐新皇…给颜家争脸。”
他这么说着,殿内却安静得吓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格外明显。颜皇贵妃知道,皇帝的暗卫还拱卫在皇帝四周,稍有不慎,他们就会在皇帝一声令下时,杀光皇宫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