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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贵妃脸上一脸惊惶,却拼命捂住嘴,不让胸腔中抽搐一般的哭声传出去,扰了皇上清净,又惊恐于皇帝脸上阴鸷的死气和邪佞。她纤细的脚踝在金殿上无助地踢蹬片刻,才颤抖着爬起来,像一条摔断腿的野鹿。
两个暗卫无声地跟上她,颜皇贵妃宫中之人颤抖着撑起皇贵妃的仪仗,将软着腿脚,攥着一条白绫的皇贵妃扶上轿辇。
众人皆噤若寒蝉,合宫上下的奴才眼睁睁地看着颜皇贵妃的銮驾从皇帝寝宫一路去了关押皇后萧氏的冷宫,诸人皆将额头贴在冰冷的地砖上,四下除了穿过宫墙的风声,什么声音都没有,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定是下了口谕,而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皇后腹中的孩子不会是未来的嫡子,皇位会落在受宠的晋王身上。
如果各地的反贼没有将皇城踏破的话。
华美的皇贵妃仪仗转眼到了冷宫,冷宫中伺候的哑奴还未惊讶,就被拖到一旁,挣扎剧烈的已经被皇帝宫中的暗卫一刀抹了脖子。
暮色已经四合,皇贵妃的轿乘上传来一股特有的馨香,放风的帘幕紧紧闭合,里面没有半点儿声响。
皇贵妃的贴身婢女洛笙怕极了皇帝身边的这些名为侍卫,实为杀神的暗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生怕这些人一个不如意,将他们这些皇贵妃身边儿伺候的奴婢也都杀干净了!她扑到皇贵妃的轿前,大逆不道地掀开了皇贵妃的幕帘,带着些许怨气催促道:
“娘娘!到了,您该动手了!”
她往日里只知道撺掇皇贵妃争皇上的宠爱,让皇贵妃越娇弱越好,越可人儿越好,可到了自家手不能提的主子被迫动手杀人剖胎的时刻,她偏偏又忘了往日自家主子的作风了。满心满眼只有逼主子去做那杀人的丑事,好保全自己的小命儿。
她扒开帘子的手被一只穿着华贵绣鞋的脚踢开了。洛笙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抬头看,却只看到了她家娘娘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那太古怪了,两炷香之前,娘娘还是哭着被他们这些奴才架上车的,妆容都哭花了,满头珠翠乱颤,狼狈极了,而面前这张脸没有丝毫表情,一双明眸善睐的妙目一片黑沉,使人看不清底色。
洛笙一声“娘娘”卡在喉咙口,并不确定眼前的人是否是她们宫中那柔弱温婉的皇贵妃娘娘颜氏。
一双素手拉开了车帘,皇贵妃颜氏没有理会任何奴婢的搀扶,独自一步步从轿子上走了下来。她一边走,一边拆解着头上的珠翠。
步摇,璎珞,珠花,拉翅,耳环。她一边拆,一边将这些价值千金的珠翠随手扔在地上。钗环和石砖发出金玉相撞的脆响,翠鸟镶金的纹饰当场就碎成两截。
而皇贵妃连看都不屑于看一眼。她将这些代表华贵和尊荣的首饰弃如敝屣,仿佛扔下的是一团毫无价值的尘土,丝毫不在意奴婢们看傻了似的表情。末了,她一头青丝如瀑,披散在背后,被临近冬日的寒风吹得散乱。
披头散发是蛮人行径,可皇贵妃丝毫都不在乎,她在一群跪伏的,瞠目结舌的奴婢之中穿行,走向了皇帝派来监视她的一名侍卫,抽出了他的刀。
“本宫到底是将门之女,这刀用起来才趁手些。”
她纤细的手腕一翻,挽了一个刀花,寒光闪过她的眉眼,可下一瞬又消失殆尽,仿佛刚才都是假象。她就这么拖着一把沉重的刀走向了看押皇后萧氏的寝殿,身后无人胆敢跟随,哪怕是皇帝派来的暗卫。
颜皇贵妃的前后不一已经足够古怪了,可那又怎么样呢?皇帝奄奄一息,此刻更是不在场,连含糊不清的口谕也无法下发,颜皇贵妃才是唯一的主子。即便事后要告发颜皇贵妃表里不一,也得看看皇帝有没有力气去管!?
而洛笙已经吓瘫在地上,脑子里还不清明。皇帝派来的暗卫安安静静站在冷宫门外,仿佛一尊尊雕像。
金刀划过冷宫破旧的门槛,被拖进宫殿。冷风毫不留情地灌入漏室,屋内的皇后抬起一张苍白瘦削的脸。
“他竟然是叫你来?”
皇后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讥嘲,却是一片清明:“你不必做这事,出去。叫侍卫来做。”
她声音嘶哑,却有金石般的沉稳和从容。到了生死关头,竟然连一丝震颤和动摇都无。
“姐姐仁心。”颜皇贵妃的声音依旧温和而寡淡,但到底有什么变了。皇后萧锦绣与颜贵妃不相熟,说到底,她对她的哥哥颜恺卿反而更熟悉些。她方才是真心实意不愿让颜皇贵妃沾上血,因为她心知肚明皇帝为何劳动一女子前来收割她的性命。
因为这世间男子,最爱看女子相残的戏码。
“只差临门一脚,终是时也命也,姐姐装疯卖傻,屈尊求荣,眼看大业将成,却在此刻被圣上亲口下了诛杀的口谕。姐姐就不会觉得不甘吗?”
她开口问道,而萧锦绣眉露出半分异样,只是冷淡地笑了笑:
“天意弄人,没什么好不甘的。”
这世间男子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