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小君侯,应是在她十二岁,也是她到阮府的第三年。
阿娘身子不好,平日里要吃许多药调养,这情况一月两月还成,一年两年便惹人眼了。
冯夫人虽不明着克扣什么,但底下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送的药材常常不是缺一味,便是晚几天。
她想着,若她有银子,阿娘要吃什么药,要如何调养,都不必看别人脸色。
于是她去求了阿爹,让她去铺子里帮忙,她想学着做生意,赚很多很多银子。
她自小在村子里长大,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有力气,也不怕抛头露面,只要有机会,让她做什么都成。
阿爹被她央得不耐烦,便随口应了,让她去胭脂铺里打下手。
彼时胭脂铺还不是如今的模样,每月的进项三百两到顶了,半死不活地开着,阿爹也不大上心,反正不是家里的主业。
她第一次去柜上,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伙计全不拿她当小姐,指使她端茶倒水、迎来送往,她从无怨言,时不时还替人背黑锅,跟生气的客人说好话,客人见她年纪小,又是女娃娃,也就大事化小了。
纪叔喜她性子爽利,又肯学,便一项一项用心教她,她开始懂了一些做生意的关窍,也学会了不动声色地为自己讨公道,渐渐地,柜上的人再不敢欺她。
有一回,她去给君侯府上送胭脂水粉。
这可是店里的大主顾,她特意穿了簇新的衣裳,打扮得精精神神,带着东西去了。办完事离开侯府时,她遇上一个锦衣华裘的小公子。
那小公子长得好看极了,白白净净的面上一双乌黑的眸子,好似天山上的仙人一般,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料那小公子忽然招手,叫她过去说话。
小公子问:“是我阿娘叫你来的?”
她点了点头。
他又问:“你几月的生辰?”
她不知他为何这么问,但还是规规矩矩地答:“小女子生在重阳,就是上个月。”
他忽然皱了眉,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
少顷,他勾了勾手指,让她靠近一些,突然从裘衣里拎出一条大肉虫,绿色的,有她的大拇指那么粗,不停地蠕动,她吓得惊声尖叫着往后退。
很不幸,她所站的地方背后是一大片湖,踉跄间不知踩中了什么,翻身摔进了湖中。
湖水冰凉,她手脚并用地扑腾着,恍惚看见那小公子站在岸边,一动不动。
那是自九岁一场大病之后,又一次和阎君擦肩而过。
她已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回了阮府,其后便是连续高热,烧得昏昏沉沉,隐约知道家里吵翻了天,却不知是为何。
数日后她醒过来,想要水喝,屋里却没人,听到院中有人说话,于是便下床走了出去。
院里那场面,她毕生难忘。
阿娘垂首跪在地上,瘦弱的脊背拢在有些宽大的襦裙里,被风吹得晃晃荡荡,轻声说着:“小女性子憨直,不知何处冲撞了小君侯,还望恕罪。”
对面站着那锦衣华裘的小公子。
她只觉一股热血上头,大喝一声:“阿娘起来!”
然后冲到他们身旁,一把拽住阿娘的胳膊,她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生生就把阿娘扯了起来,继而转身用力推搡那个被阿娘叫做“小君侯”的公子。
“你滚出我家!”
“你这个坏人!大坏蛋!”
她不停地尖叫喝骂,终于惊动了府上其他人。
小君侯也似乎很生气,转身大步走了。
再后来,她和阿娘都被罚跪了祠堂,整整两日。
这便是,她与周沉璧少时的孽缘。
故而此刻,她如何都不能相信,小君侯竟会有好心,去给一个陌生小童银子。
但……无论他好他坏,都与她无关。
阮茵摇了摇头,欲告辞离去,对面之人又开口了。
“你的伤,怎么来的?”周沉璧曲指点了点自己额角。
她还陷在往昔的回忆里,闻言怔了怔才道:“不小心撞的。小君侯若无它事……”
“有。”
“……”
“我已说过,提亲之事不是儿戏,你为何不信?”
得,又绕回来了。
阮茵默默垂首,片刻后抬眼:“小君侯为何非要争这一时意气?你因一句无心之言,便决定向只见过两次的女子提亲,还说不是儿戏?”
“四次。”
“什么?”
“今日是第四次见。”
“……”
饶是阮茵一向稳重,也忍不住想捶人了。
“即便你不是儿戏,我又为何一定要答应?”
“你与我成亲,不仅能得一个品性上佳的夫婿,还能得侯府少夫人的尊荣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