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怪我以讹传讹,一番审时度势之下,他到底不能亲要了我的性命。”
沈青衣便些些叹出一声:“大丈夫光明磊落,但少康你此刻一言一行却并不光鲜。”
料完颜康在这燕京城中多少年,两耳只闻溢美之词,目中只受赞许之色,何时听得一句诘言。他□□历来都能自控,从不失露于人前,惟对着这初初不过见了两面的老人,那一对俏拔眉峰忽也陡为萧索下去,烦闷道:“但少康以为只求苟活之人,并无多少光明磊落的资格。况前辈虽有江湖之义,但少康却以为,对诡诈之人,却需以更诡诈方可制衡,少康以此求人海中以自保,以保少康珍重之人。”
“少康心中珍重之人,如今可也在这屋中?”沈青衣忽便又展颜生笑。
康王孙既知这本又是一个陷他的阱,他便已不肯再答。
料沈青衣最后一注目光落在这少年清俊面颊上,口中道:“少康,你之志在青云之上,你它日所成,也原非沈青衣一届老孺可知……”她这时衣袖之下掌力一聚轻挥,那袍袖便如风鸟一般鼓胀而起,忽直奔完颜康而去!
完颜康只觉一股大力忽迫面门而来,便只得遽然闭目,他面前既是临风薤谷丹朱老人的弟子,本是欧阳白都不及的人,他便仿佛连挣扎都不愿再挣扎一下,哪怕贺铸此刻就在外间。
他虽然也畏惧死,却又不是同常人那般畏惧得要死。
他若死期忽当前,虽然也有心中不平,却到底也不肯开口去求不死。
他本来就与常人不同。
沈青衣一掌击出,完颜康的鬓发便齐齐飞了起来,然后又安然落回那颗俊俏的人头上,但这间屋子的西窗本是半掩,忽为全开,窗间柳间忽有两道身影一横过了墙头而去,只那柳树叶忽疾纷纷落下一阵绿雨。
但绝无再多一丝声响,无论屋内还是屋外,都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等完颜康再睁开眼时,他忽发现一个事实:若这屋中原满满当当存了三人,那如今就已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个,沈青衣既已不见,他方才好好安置在床榻上的那个小姑娘也已不翼而飞,只剩最后一个冷屋空堂留给他!
还有桌上那杯为客人沏下的茶,依旧残着为客的袅袅热气!
窗外却有道声音正飘过来:“君骑白鹿入紫阁,我等扁舟向吴越,天长地阔应不见,少康,你善自珍重,莫让小梳丫头再记挂于你!临风薤谷的秘密,你若有心,沈青衣但多于一谢,你若无意……便也罢!”
贺铸听得声音追进屋中,看到完颜康面上尚未全数隐去的惊动:“莫非那位婆婆——”他竟已不敢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完颜康却已离床坐起,徐徐走去那人影和人音都已不见的窗边,那窗外月色便泼得他面颊生出滚滚凉凉,然他一道口吻再说时便是更凉:“你真以为沈青衣害怕我抖出临风薤谷的真正所在而要杀人灭口?”
他一笑生出怨意:“在你我看来,临风薤谷四字名如泰山,举重九州,但对于曾身在谷中的人说,或许早就是一段过往,早就是一壁残山破水,所谓看破的早看破,入局的也从来都是后来人!”
贺铸听到他这般说,人也不禁愣住,微是思量后不由喃喃语道:“不错,那临风薤谷既是是四十年前始有的传言,二十年中绝迹江湖,或如今当真只剩下一段残壁野水,那当时的人在四十年后或也早归黄冢枯骨!”
他想到如此心中这才松出一口气,谁料完颜康猛对四面空壁,到底心中最后一段愤懑难泄出:“但离华岛的人这般说走就走,却当真欺我完颜康!”
天与地的尽头是不见。
人间的故事是牵挂。
所谓的心中不平,也不过放不下。
檐下的柳影为明月清风折进黄屋中,那斑驳叶影便萧瑟摇了一室。
贺铸虽暗中侥幸有件事或眼前就这般消解了,这时便也只得勉声劝道:“小王爷气平些,我们这就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