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常闭着眼,只觉得自己头昏昏沉沉的,身子像睡在小时候坐过一次的渡船上,来回摇晃,偶尔一个浪打过来,自己便不由自主地往上一窜,额头在木板上撞击腾挪着。倒也不痛,就是惊奇,恨不得把眼睛睁开来看一看,可就是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有门扉被拉开的吱吱声传来,一只手探进来不停地在脸上拍着,唤着她:“醒一醒,醒一醒。”
娥常睁开干涩的双眼,强光袭来,刺得她酸皱了眼皮。等到慢慢缓和过来,她发现自己躺着的地方,不是邝家楼屋那满是灰尘的肮脏地板上,而是一个狭窄的四方空间。
“喝点水。”男人的声音极年轻而稚嫩,恍惚间是熟悉的腔调。
嘴里的干草已被拿掉,冰凉的水喂了进来,然而肿痛的喉咙来不及吞咽,她被呛得背过气去,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紫。
长河拍着她的背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好不容易聚起一口气来,她挣扎着转过脸去,好看清那个人的长相,她认得他,是张家楼屋那个少年。
她在哪里?他又怎么会和她在一起?邝家的人呢?娥常真是满肚子疑问。
长河似乎有些紧张,他退开几步四处望了望,确定没有了人这才凑近车弦,把娥常扶下了车:“你还能走吗?”
娥常摇了摇头,软绵绵地蜷坐在车轮下。
长河脸上变幻着各种神色,像是在强迫自己做下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将对他造成十分恶劣的后果。
“你没有伤害小姐,对吧?”他问道。
这个问题让娥常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逐渐清明了眼神,她摇了摇头,沙哑的声音因怯懦而显得模糊:“没有,是二叔,是他想欺负……他向来是这样,对我……”她脸上有着不可言说的屈辱。
长河沉默了下来,良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正了脸色道:“那你赶紧逃吧,我救你这一次,但你往后再被抓到,那就别怪我了。”
娥常睁大满是血丝的泪眼,惊慌中带了些诧异:“逃?”
逃去哪里?为什么逃?她还不能理解这如此复杂的场景。
长河蹲下身,解释道:“少爷让我把你送交衙门审治,你这个样子去了恐怕也是一个死字,我就说我下车撒尿时,你趁我不注意逃了,至于你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长河看着她那张与初时相见已面目全非的脸,既觉可怜又觉心虚,毕竟她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到底还是跟他的那句托付有点关系。
“我能去哪呢?”她看着他,破碎的唇角溢出苦笑道。
今日又是极晴朗的一天,道路两旁露草丰盛,比之白石村那被村人割得光秃秃的土地实在让人钦羡,随手割上一把飞蓬,喂猪养鸡已是绰绰有余,不用再翻过几个山丘,在椒林的刺丛中费力找寻。
长河道:“离开白石村,随便去哪里都好,邝家写了休书,你已不是他家的人了。”
娥常轻轻拈起粘在脸上的几绺发丝,发丝已和着血水结咖在脸上,拉扯时泛起针扎一样的疼痛,但比起身上的痛楚来说,却是微不足道的。
“我是邝家买回来的,没有身契哪里都去不了。”她嗫嚅道:“你还是把我送回去吧。”陌生的地方对她来说,比邝家还要来得可怕,流浪也比不得能遮风避雨好。
她幼时就被邝家买到白石村,除了每年送花椒到镇上,别的地方都没有去过,她不懂得一个包子多少钱,多少花椒能值一碗馄饨,太热闹的集市会让她害怕,与人谈天会让她羞怯不安,因着就算逃离了白石村的邝二郎,还有无数的邝二郎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长河已是为难至极,他有心想救人,却也无法做到善始善终。他只是一个下人,也是身契世代死签在沈府的奴仆,对于少爷的决定,他不敢置喙。
可是容一个可怜的弱女子在此间自生自灭,抑或是因一件不真实的罪名把命搭在监牢里,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也许能在白石村遇到她,真是他们之间的缘分,老天既给了这段缘分,他何以要把它打碎?
所以他放任自己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赌沈知沂的善良能给他抑或是她一个机会。
长河入夜后,才驾车回到白石村,把车厢和马匹寄放在农家,慢慢从村口往张家楼屋走去,他脚步越靠近,便欲加忐忑难行。楼屋静静矗立在黑暗中,只阁楼上有朦胧昏黄的灯影。
小姐娇俏的声音中,夹杂着少爷爽朗的大笑,看来他们已忘了昨日发生的一切,卑贱之人从不会影响他们的心情。
一个也许因为解决了情敌而快慰,一个为了心爱的人毫不在意别人的生死。
长河在黑暗中,站了很久,第一次对主子们,有了一丝怨恨。
他不去知会沈知沂,悄悄来到厨下,就着灶前的干草作铺勉强入睡。
翌日清晨,他是被人踢醒的,醒来时正看到沈知沂抱手一脸淡漠地看着他。他顿时心跳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