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生日,我收到了来自太宰治的一朵花,还有我父亲的死亡。
那一天,我捧着亲手摘的爬地菊回到家时,看到了我父亲的尸体正安静地躺在客厅中。
铺了碎花桌布的餐桌上是插了蜡烛还没点燃的生日蛋糕,家里弥漫着食物的馨香,阳台上的窗大敞着,温暖的晚风携着橘红的晚霞,爬进了我们家中,而我父亲用餐刀插进了自己的胸膛里,他的血溅上了花瓶里的花,还有放在一旁的画作。
那些血染红了画像上那个金发少女的一只蓝眼睛。
十八岁这一天,我变成了一个人。
之后,我向学校请了几天假,为我的父亲办葬礼。
据警方调查,他死亡那天,家中没有人闯入,也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我们家附近的监控只拍摄到他在死前独自外出了一小段时间,但他回家时,脸上的神色还很平静。
排除了这些外因后,我父亲被警方判定为自杀,尽管他们找不出我父亲自杀的理由,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在女儿生日那天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父亲死前几天和你发生过冲突吗?”
两位年轻的警官如此问我,起初他们的态度带着安抚性的温和,但渐渐的,盯着我的眼睛就变得像狼一样,闪着锐利的光。
“发生过。”我如实回答,态度很平静:“我们为一个坏掉的MP3吵架,那是我母亲的遗物,他生气得摔碎了家里的花瓶,但我认为我们当晚就和好了,虽然一直到我发现他死时,我们都没有说什么话。”
警官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又继续问了我一些问题。
他们问我我父亲是否有精神病史,还问我他是否有自残的心理倾向,在我一一否认后,他们将我父亲的死认定为原因未明的自杀,然后就同我告别离开了。
走前,我站在家中的玄关处送他们,当我看见他们在窃窃私语时,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们了:“你们认为,我父亲是因为我才自杀的吗?是因为我和他的那场冲突?他是为了报复我?”
兴许是我的话太过直白,甚至可以说尖锐得令人讨厌,两位警官听后先是一愣,随即蹙起了眉,又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默契地面面相觑,然后转头来,掩去了方才那种锐利的目光,朝我露出安抚性的、虚伪的笑容:“没有,我们并非那个意思,请你不要多想。”
最终,他们朝我鞠躬,道了声:“节哀。”
我父亲的葬礼是在殡仪馆举行的。
因为父亲没有什么亲戚的关系,葬礼很冷清,我穿上了黑色的和式葬服,日夜随主持呆在灵堂里,为他守灵。
这场葬礼我没有哭。
从看到我父亲的死到葬礼结束我都没有哭。
值得一提的是,在葬礼即将结束的最后一天,我在殡仪馆遇见了岛川樱。
甫一看见我,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身上的葬服,问:“你是来参加哪个亲戚的葬礼的吗?”
“我父亲前几日去世了。”我说。
她一愣,咬了咬嘴中的棒棒棒,随即耸了耸肩,扬起了一个无奈的笑,说:“好巧,我也是。”
“……”
我们一起去了殡仪馆的天台透气,夏日的午后,天空灰郁,空气中刮起了缭乱而冷闷的风,岛川樱递给我一个棒棒糖,难得对我谈起了自己的家人。
但那无一例外都是抱怨,她说她父亲是个控制欲贼强的人,从小就要她当乖乖女,不许她干这干那,只希望她当一个乖乖听从他安排的大和抚子。
“初中时我开始反抗他,我说我以后要当偶像,他生气得打了我一巴掌,而我拿弟弟的棒球棍狠狠敲了他的腿一下。”她乐哼哼地说,将嘴里的糖果咬得咔咔响:“我从高中开始打工挣钱,就是为了大学能搬出家摆脱他,我考上的这所大学,虽然不是我的理想大学,但它离我家十万八千里,我当时真的觉得可以逃离他。”
我安静地听她讲,但是讲到这来,她突然歪头问我:“你呢?凡凡。”
“什么?”我一愣。
“你父亲是怎么样的人?”她朝我眨眼。
“是个温和又很有思想的人。”我思考了一下,低下头看着手中蜜桃味的棒棒糖,说:“对我很好,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他会做饭,为我做我喜欢吃的菜,他会画画,从小到大,经常为我和我母亲作画,我们也经常出去玩。”
从林凡凡的记忆来看,她的父母亲都是温柔又有耐心的人,一直以来都给予了她无限的温暖与爱。
她的母亲还为了救她而死了。
在那之后,本来可以考上更好的大学的林凡凡,为了能更好地照顾父亲,也放低要求,选择了如今离家近的这所大学。
这本该是相爱的、互相为对方考虑的一家人。
对此,岛川樱倚着天台的栏杆,撑着脸颊朝我笑道:“什么嘛,你们感情很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