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部的主帐坐落在整个部族的中央,足足高出其他毡房九尺。
金丝楠的架木、山羊绒织成的苫毡、顶棚上的胡勒图日格上饰有最精美的流云纹刺绣,罩襟上坠着垂带也点缀着墨蓝色吉祥纹。
纵只是遥遥一眼,也能立马感受到其庄严威仪,更不用说外间那些片刻不离、高大勇猛的护卫,一身铁甲森森,肃杀之气逼人。
上座两侧旁半人高的鎏金灯树上的苏合香烛在此时被尽数燃起,照得帐内亮如白昼。
斛律铮端坐在他的王座上,低头不语,脸色阴沉得和比外间的天气相差无几。
“父汗,胜败乃兵家常事,您不必如此介怀。”
他闻言抬眼,额前的皱纹蹙起,两鬓花白的发丝反射出跃动的烛光金芒,落在那双狭长眼睛里,倒映出对面人的身形。
斛律安感受到了那道如电的目光,似鹰隼般锐利,仿佛要将胸膛剖开,直接审视他的内心。
他不禁为止一震,后背悄然间爬上一片濛濛细汗,莫名地发冷。
“你觉得,我是吃了败仗而不高兴?就因为北周击溃了我们柔茄的联军?就因为我们斛律部被人杀得丢盔弃甲?你就只有这么点想法吗?”
斛律铮年逾半百,戎马一生,一手将斛律部从衰败的边沿救回,重整旗鼓。到今日稳做柔茄十八部的六大部族,可谓历经磨难,也造就了一副铁血心肠,性情刚毅,杀伐果决。
甫一开口,分明的是再寻常不过的问话,却叫斛律安心生畏惧,大气也不敢出。
“父汗…我…”他将脑子转得飞快,似有千万个思绪来来回回,可就是没一样能合宜,能回答得上话。
若不是怕在父汗面前失仪,只怕他此刻早急得抓耳挠腮了。
“长生天,薄我啊。”
这一声长叹,昭告了作答时间的结束。
“我一生唯有三子。你见小利而忘义*,老三干大事而惜身*。阿定虽悍勇却无韬略,过分心慈仁义,亦为匹夫之流矣。斛律部的将来…是我没有教养好你们,他日九泉之下,不仅愧对先祖,更对不起你们阿娜。”
“父汗,我,阿娜她……”
夜愈发深了,但另一座仍亮着灯的大账内也不太安生。
“阿达!我求求你,您就去向额布格求山参吧!只要有了山参,阿娜一定能挺住的!阿娜肚子里的是阿度啊,阿达你就有儿子了!”
“滚开!”
斛律庆烦不胜烦,厚重的皮靴狠狠地踹在小姑娘的心口,一脚将她踢出老远,几近门边,“你个蠢货,这个节骨眼上还要我去触父汗的霉头,那东西多么金贵!岂是你阿娜能用的?”
耳听着里间阿娜的声音愈发微弱,斛律玳生咽下喉头腥甜,忍着胸口的剧痛,强提一口气,匍匐着再一次往斛律庆爬去,断续道:“阿达,东西再贵,也抵不上人命啊。阿达…我求你了…”
“命?你阿娜不过是我买来的奴隶,她的命值几个钱!?”
她费力地支着上半身,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脑海里的前尘之事如潮水涌来,翻涌不止。
在梦里,阿达的确又迎娶了许多新的姬妾,生下了阿度。
这位志大才疏,寸功未立,外荏而内厉,窝囊了半辈子的人靠着卖女儿,授爵封官,荣妻荫子,过得好不逍遥快活,早忘了漠南那座孤坟荒冢。
而她也心甘情愿地困在了内宅后院之中,被霍昭迷晕了心窍,竟也忘了阿娜。
这世上唯一真心爱她怜她之人。
“阿玳?”
温婉的关切声在忽然在身后响起,帐帘再次掀开,不过是转瞬之间,已有不少雨水打在了她的身上。
这声音好生熟悉,但斛律玳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直到那人俯下身将她搀扶起来,这才看清了她模样。
是姑姑。
说老实话,她对姑姑的记忆早已有些模糊了。只依稀记她是个很好的人,与其他的草原儿女不同,她性情温驯,心地纯良,最是与人为善的了。
在被额布格送去北周前,她还时常关照年幼时的自己与阿娜。
红颜多薄幸,斛律云很早就在上京病逝了,甚至比她嫁给霍昭的时间还要早上许多。
这些思绪不过几念之间,刚站起来,就听到阿达不耐烦的声音再度传来:“这些奴才真是反了!居然又把你给找来了,看我不把她们的皮给通通扒下来做成靴子!”
斛律庆说着就拽下架柱上的马鞭,气势汹汹地朝着随着斛律云一同回来的阿苏大步踏去,抬手便是数鞭落下,动作快得看不清间隔,只勉强辨出道道残影。
那是头层牛皮搓成的鞭子,一鞭下去,登时皮开肉绽,再多几下,阿苏的背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姑姑见状,不得不又离了斛律玳去相劝,可阿达哪里肯听?
他欺软怕硬惯了,对姑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