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很舒适,我开始困了,握着手里的油纸包,告诫自己不能睡过去。
玻璃是个稀奇玩意,我没见过这么清晰的窗面,可以明明白白地看到外面的景物。车行至桥下时,有一群人围着一根高高的竹竿指指点点,待车子开过去几丈,我吃了一惊——原来竹竿上面绑着个白胡子老头儿,上身光着,下身只穿了条破裤子,胸膛冻得发紫;竿子旁边跪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哭声震天,正是那对被教徒追到钱庄里去的北狄爷孙。
那孩子哭着站了起来,捧着个瓢,向人群要东西,那些人纷纷摆手往后退去,有个面露同情的大婶给了一块糕点,被丈夫打掉在地上,两个人吵了起来。孩子趴在地上去捡碎掉的糕,抖抖索索地塞进嘴里,又用黑色的指头拈着半块放到爷爷嘴边,可老人奄奄一息,面色青白,已经不省人事了。
“外面怎么回事?”我客气地问车夫。
“回姑娘的话,他们得罪了戎人,被罚‘晒竹竿’,满三天才能下来,小的还能活,老的活不了。”
车夫语气平静,我也试着平静下来,等车过了桥,还是失败了:“你们把这个交给那孩子。”
车子没停,一个侍卫道:“姑娘,那边十几个人都不敢管,戎人记仇的。您帮了一次,他们还能再晒一次。”
我手里两个菜包是酒肆送的,本打算热了之后在车上填肚子,想想不吃也罢,举手之劳而已,没想到这些人这般不讲情面。我和期弦能活到现在,全靠村里老夫妇的帮忙,不仅收留我们过年,连丢了三只鸡都没骂我,我得积德还愿。
“戎人敢记宫里的仇,还是摄政王府的仇?停车。”
我从兜里掏出一片银叶子,和油纸包一起强塞到车夫手里,“有劳。”
车夫收钱办事,停车走回桥头,把吃食递给孩子。那孩子朝这边跪下,连连磕头,我指了指竹竿,放下纱帘,他才抹了眼泪起身。
希望老的也能活。
*
皇宫在白渠城北,车子畅通无阻地从西侧门进入,有两名宫女在道旁接引。
以我在皇宫里住了九年的经验,后宫不比前朝好对付,像我这样没有任何天赋的黄毛丫头,很容易被人弄死,下辈子也做不到母妃那样游刃有余。我认为母妃作为战败国献上的公主,能活的如此滋润,是因为在出阁前得到了充分的练习。
我不知道有什么体己话可以跟那位未曾谋面的舅母说。
虞宫不大,以玲珑精巧取胜,颇有江南别苑的婉约风致,处处梅花盛放,馥郁芬芳沁人肺腑。太后居住在西宫,途经一处僻静的殿宇,露台下有个几丈见方的水潭,潭面结了厚厚一层冰。
我跟宫女穿过院门,忽然听到身后吵吵嚷嚷的,回头一看,几个黄门追着个疯跑的影子,一直追到了冰面上。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得和棉花球似的,身手倒分外利落,只见他足踏冰刀,负手在背,左弯右绕摆脱了追兵,却呲溜一下摔个四脚朝天。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边请。”·
宫女面色不大好看,匆匆催我出了园子,“玉衡宫”三个字近在眼前。我穿的是摄政王送来的奇装异服,还是免不了被搜了一遍身,嬷嬷的态度还算和蔼。刚出碧纱橱,就远远看见一抹纤瘦高挑的人影走出槅门,我立时顿住脚步,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难道真是青羽?
如果是她,她怎会出现在虞国宫里?
“侄女儿总算来了!”
暖阁里亲切的嗓音将心神拉了回来,我乖乖地在描金竹帘外施了一礼,搭着女官的手弱不禁风地走进去。
太后应该年过不惑,但保养得宜,明眸善睐,丹唇皓齿,生了一副慈和的菩萨貌。她跪坐在一张茶几后,招手唤我过来,十分欣喜地挽着我的手:
“这便是婠婠的女儿么?生的很像呢。”
我想抽出手,努力压住不适,僵笑道:“殿下弄错了,我母亲闺名不叫这个。”
太后露出少女一般疑惑的神情,问身边上了年纪的女官:“是我糊涂了,还是这孩子糊涂了?”
女官犹豫地摇摇头。
太后指着大门处:“你进来时看到上面写的‘玉衡宫’,就是你母亲的旧居,十八年前白渠乱了套,宫殿大火后重修了,我就一直住在这。婠婠和我一块儿长大,亲如姐妹,后来她走了,屋子也空了。”
母妃从来都不提虞国的娘家,我也不知道她从前住在哪,只好点头附和。
太后盯着我看了许久,自言自语:“是了,定是这样……”
女官如醍醐灌顶,小心翼翼地问我:“公主的母妃,可是宫中行四,闺名唤作嫱?”
“对。”
太后却一下子跳了起来,来回踱着步子,“不可能,不可能……”她冷不防凑近我的脖子,拎起长命锁笃定道:“这分明就是你娘的东西,整个宫中就她有金子打的,德宗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