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完病棚巡街巷,身体并无不适。我怀疑自己见多了生死,彻底想开了,上苍怜悯,不与我为难。
听说孙鸿风寒见好,我便带着宫中的赏赐去探望,为了不惊扰百姓,只带了侍女和便装的几个羽林卫,绕过街角,远远看见衙门前围着群人。
“成天说是父母官、青天大老爷,夜里亏心觉睡得安不安稳?”
一个干瘪瘦削的老妇人站在石阶下,白发稀疏,皱纹满布的老脸被太阳晒得发红,愤愤敲着拐杖,凄厉哭叫:“俺这可怜的孙子呀!他才四岁,就这么吃药吃没了!官府发的药,县城里吃死了八.九十个,你们良心被狗吞了!老伴儿,俺对不住你,家里香火断了,这就一头撞死在官府大门口,做鬼也不放过这群狗官!”
众人朝着小童的尸体指指点点,很快就有衙役出来赶人。
“大胆刁民!各位大人散尽家财给你们买药,你们居然如此血口喷人,押进去!”
“俺不活啦!”老太婆一头往石狮子撞去。
若是闹出人命就事大了,衙役反应够快,挡在石头前让她撞了个四脚朝天,讪讪骂道:“晦气!别污了衙门的地儿!”
老太婆越骂越难听,大喇喇操着方言,粗鄙下流的字眼一个接一个往外蹦,我都听懵了,原来骂人还能变这么多花样。
“咱们去见孙大人。”我对侍女道。
孙鸿正在二堂与同僚议事,脸色比前几天好多了。我与他说门前有人讨公道,他立刻从卧房里拿了一袋钱,马不停蹄赶去门口。
老太婆看他出来,也不骂了,怒目而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她孙子来。孙鸿于心不忍,亲自把银子放在她手中:
“老人家拿好,本官过几日请和尚给这孩子超度,叫他下辈子投个好胎。衙门里也有人染病,吃的药和你们一样,怎么说官府发的药是毒.药呢?我们为官的费尽积蓄,从梧州买了这些草药来,自然希望药到病除,可生死有命,谁也不能保证病人就能活。”
他又发了些银两给周围的人,如此大家都散了。老太婆瞟着钱袋,森然冷笑:“孙青天,俺的老伴儿和儿子可在黄泉下看着您呐。”
孙鸿忽然咳嗽起来,哑声道:“扶本官回去。”
老太婆一把抄起地上的草席,扛着她孙子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孙大人真是个好官啊。”佳蕙叹道。
我想了想,道:“你们谁有空,跟着那老妪,发现不对就立刻回来上报。”
回到二堂继续谈话,孙鸿状态不佳,额上冒虚汗,被人搀回去了,公文都报给我。宣州是个直隶州,人口极多,事务极杂,我看了半个时辰就开始力不从心,很多律令和乡里的规矩都不甚明白,美其名曰从善如流,实际上则是仰赖他人决断。我心道不能这样下去,万一他们欺我诸事不通,在我眼皮子底下以权谋私就不妙了,于是找了个借口,回府馆钻研州志去。
这一看就看了个通宵,晨光熹微时,我疲倦地伸了个懒腰,瘫在榻上彻底起不来。
我睡得向来很浅,没过多久,外头似乎起了争吵。我静听片刻,推开门:“何事?”
“公主,奴婢一直跟着那老太婆,发现那死去的小童根本不是她孙子,是她从乱葬岗里捡来的,向官府讹钱。”檀音肃然禀报道。
佳蕙柳眉一竖:“跟你说了公主房里的灯一宿没熄,就为这件小事,还拿来打扰公主休息!”
我昨日本想打发个羽林卫去跟人,但檀音见我偏宠佳蕙,就自告奋勇领命,在外头待了一夜。
“是我让她立刻上报的。”
佳蕙哼了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好没规矩,主子站着,你倒清闲!”檀音怒道。
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没事儿,她守了一夜,也累了。”
“公主!您不能总这么惯着她……”檀音瞠目结舌,不敢相信我如此偏颇。
我揣着一副好脾气,笑吟吟地道:“你还发现什么了?”
“那老婆子要把自家孙女卖给人牙子,就与这儿隔了条街。说来,她孙女奴婢还在棚屋后院儿见过,几天前被侍卫拖出来,拉去给老妈子搓洗。当时穿得破破烂烂,浑像土里钻出的泥鳅,呵,这回弄得清爽整齐,估摸能赚不少。”檀音语带讥讽,替我端水洗脸。
冷水一激,我清醒了点,指了柜子里一套粗麻布裙:“带我过去看看。”
*
洛邑的人市有好几处,城北就这么一家铺子,租在一个小院,生意惨淡,我到的时候正巧看到有个矮胖的牙婆在闭门送客。
“老娘告诉你,别漫天要价,你家姑娘年纪大了,还十两?你去别家瞧瞧,要是有人收,还轮得到她?老娘店也不要了,自己收拾干净去做清倌儿!”
昨日领了孙鸿整整一袋钱的老太婆站在街上,腆着脸赔笑:“妹子,俺这也不是没办法嘛,大儿子和媳妇得病死了,只剩个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