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人势如破竹，初七时已攻下五座关隘，北境频频告急。近来兵部焦头烂额地从全国各地索要粮饷，每日早朝拖到午时才散，我也不得已重操旧业，把朝廷征兵募饷的告示当成仿单来写，命人快马加急沿官道张贴。
成效出乎意料地好，各地群情激奋，许多书生都参了军，兵源和粮草一下子扩充上万。卫析因此龙颜大悦，我却后悔了，与其说告示在鼓舞民心，不如说是在怂恿毫无经验的人送死，我的笔让他们认为康国只是陷入了一场暂时的灾难，朝廷在打一场必胜的仗。这种不安的情绪在初九早晨愈加深刻，到这个节骨眼上，边关血流成河、尸骨如山，京城却还在粉饰太平，学国力全盛时设宴饯别元帅，让百姓瞻仰帝国的荣光。
但崔斛没有来。他一早就领兵出了城门，还给卫析留了句话：崔某的同袍都已战死，驱除外敌前，崔某无颜享用美酒佳肴。
彼时阅完兵的卫析并未骂崔斛不识好歹，而是轻描淡写地说：“那么朕就与诸位爱卿在宫中为将军祝酒，愿将军旗开得胜。”
眼下我坐在没有主角的践行宴上，只觉荒谬，他根本就没指望崔斛会参加，这场宴会目的格外可疑，说是相亲宴也不为过。
殿里不仅有得宠的文武官吏，还有几十位名门闺秀，打扮得素净而精致，手持团扇轻声细语。她们的目光集中在我对面的一双璧人身上，男子清雅和煦，正是宋憬，女子妩媚动人，眉眼肖似临江王，却是首次公开露面的昌陵郡主卫柔。酒过三巡，小姐们脸带桃花，好些人已经有了看对眼的年轻公子，宋憬作为公子中的翘楚，一直安静地独善其身，像是很无奈这种安排。
“公主，她的裙子和您很像，熏香也一样。”檀音悄悄对我说。
我倒真没注意，余光一扫，卫柔今日穿了条水红海棠锦缎裙，衬着雪肤墨发，杏眼桃腮，明艳不可方物。她身后的侍婢我在桥上见过，唤做茜雪，此时认出我，面露震惊，对卫柔附耳几句。
随卫析阅完兵，我图省事直接把外罩的礼服脱了，里面也是条海棠云纹的红裙，粗粗一看，的确非常相似。察觉到我的视线，卫柔大方一笑，丝毫不尴尬，继续用一双大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我身旁。
我万万想不到，身侧坐的是这个人。
期弦出诏狱后，回到城东的宅子养病，同时在兵部和刑部的共同监督下指点工匠造火器。康国现有的火器又少又落后，他把那些图纸抛出来，懂门道的工匠颇为激动，直道康国有救了。卫析巡过营，见军容俨然，令行禁止，很满意期弦的作为，是以他现在的身份十分微妙。
他端坐离我不过几尺远，我始终没看他，一句话都不曾说。鬼知道卫析在打什么主意，上次要我去传旨放人，分明就不对劲。
索然无味地夹了一块桂花糕，卫析突然发了话：“阿姐，朕听说你同李荣茂之间有误会，他平日口无遮拦惯了，实则很是忠心勤勉。朕让他给你陪个罪，化干戈为玉帛可好？”
桂花糕掉进碗里。
我放下筷子，还未开口，就看见紫袍的李荣茂捧着一壶酒走来，满脸堆笑，亲自斟了一杯，双手递到面前：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今后殿下若有吩咐，小人决不怠慢。”
我诧异而谨慎地打量着他，这副谄媚阿谀的样子，果真像是在巴结我……细细一想，从宣州回宫后，他对我的态度虽然轻慢，却明显没之前那么激烈，难不成是因为卫析重视我，太后久病不愈，他有先见之明地想换个靠山？
乌金釉的瓷杯就在眼皮底下，我不动声色地接过，搁在案上。别说是他的酒，就是卫析敬的酒，我也不敢喝。
李荣茂见我不动，朝卫析拱手一揖，叹了口气，郁郁不乐地走了回去。
“陛下昨日重重责骂过他，殿下不如给他这个面子吧。”
是许昭仪。她认真地看着我，唇边笑靥如花，卫析饮了不少酒，双颊泛起红晕，轻柔地揽住她的腰，柔情蜜意地说着什么。
就在此时，身旁传来一道极低的嗓音：“别喝。”
我怔了须臾。
他这话，若是放在半年前的上元宫宴说，我约莫会感动得当晚找他私奔。
我用袖子遮住酒杯，桌案周围并无可以倒酒的地方，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换。”
他说。
檀音突然把什么塞到我手里，飞速替换掉我那只。我举起左手，一模一样的乌金釉杯里盛着满满的酒液。
全场五六十人，就属期弦离我最近。
卫析抬起头，带着微醺的酒意，不耐烦地加重语气：“你是朕的皇姐，大康的长公主，难道容不下李荣茂区区一个指挥使？这酒是朕让他敬的，你且放心喝。”
我扬起唇，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从舌尖烧到喉咙，而后手腕一翻，杯中只洒下一滴水。
李荣茂松了口气，喜道：“多谢殿下！”
卫析满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