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喘吁吁地捏着我的手腕,颊上是高烧晕出的绯红,两只溟濛带水的黑眼珠怒气冲冲地盯着我,像一只秀弱的猫露了尖爪。
我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讨厌的话,可他张嘴便是一阵剧咳,连拖带拽把我弄出院子。身后殿门吱呀一响,高瘦的人影跟了出来,脸色铁青地站在阶上,手里乌黑的马鞭在空中狠狠甩出个脆响。
我吓得浑身一颤,他的手握得更紧,嗤笑道:“你抖什么?方才不是能的很吗?”说罢还朝后头轻蔑地投去一瞥,好像被太监按在长凳上往死里抽的是另一个人。
见我腿软得路都走不了,他皱起眉看我,似在惋惜地打量一只草笼里蹦跶的蛐蛐儿:“本殿有没有同你说过,你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作死。”
温热的血滴顺着他的手背流下,他趴在凳子上受了仪旃十六鞭,硬是一声不吭,手掌坑坑洼洼全是掐破的印子。那鞭子惯用来驯最野的烈马,有三指粗,倒刺上沾了盐水,我挨了一下脑子就全懵了,幸好宫人还认我这个二殿下,拼死将暴跳如雷的仪旃拉开。
我仰起脸,忍着疼奇怪道:“小王爷,你整天作天作地,四处结仇,逼得人家取你性命,反倒来说我?”
他怎么就管不住嘴呢?我都低声下气、端茶送水地求他不要说出去,他非但不领情,还让仪旃和我结了仇。
太子十三岁的元服礼宴本来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却被他在父皇眼皮子底下轻飘飘地提了句:“连给陛下祝寿的赋词都要逼姑娘家替他写,太傅果真教导有方。”
父皇当场黑了脸,命人将宋太傅拖了出去,气急败坏地请了家法出来,一棍子重重打在仪旃脊骨上,而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我大气也不敢出,低头躲过仪旃刀子似的目光,心里直打鼓。
他瞪着我半晌,咬破的嘴角莫名勾了起来,轻轻松了口气:“还行,能说话。”
我默不作声地同他走在东宫外的小道上,风雪迷了眼,眼睛酸胀地疼。他忽然停在树下,一把将我拉到身前,哑着嗓子道:“我身子没那么弱,好歹乱七八糟的药没少吃,几鞭子还扛得住,何时要你来给我挡?嗯?”
那鼻音软软的,似雪花落入湖面。我愣了一下,说:“你别哭啊。”
他蓦然甩开我的手,背过身蹬蹬走出去老远,头也不回地吼:“还不跟上?”
说完便不幸倒在雪地里。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翻过来,拿指头碰了碰他红红的眼圈。他确是从来不哭的,只有雪水在那张漂亮的脸上蜿蜒纵横,带着微微的温热。
实则我听说仪旃要治他,就偷跑去了东宫。乳母看到我拖着个浑身是血的人回来,早就吓住了,要把他丢回碧蘅苑,被我止住。太子一生气,那边就没有炭火,他会活活冷死。况且若不是他扑上来,第二鞭就会冲我的脸劈下,而不是打在他的心口。
我用仅剩的银子贿赂了一个御医,他在栖云阁趴了三天,我的炭火也快用尽了,最后不得已把自己那份挪到他屋里,就着床头的烛火写策论。一间房塞了四个人,窘迫到这个地步,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
两个乳母烤着火,用不同的方言低声交谈。昭国话带着温柔婉转的调子,唱小曲儿一般,我听着听着就困了。迷迷糊糊醒来时,他披着中衣站在我身侧,屋中静静的,没有旁人。
“冷不冷?”他柔声问。
我被这样的语气惊了一跳,突然发觉一点儿也不冷,明明火盆快灭了。转头望去,窗前的铁丝罩子笼着厚厚一沓纸,正烧得极旺,发出一股焦味。
“你……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那是我辛辛苦苦补完的十八篇策论,因要赶在明日交给太傅,连饭都没时间吃,他居然拿去当柴火烧了!
他抽过我压着的那张写了一半的白纸,利落地塞进罩子的空隙,一缕烟气顿时缭绕在空中。我腾地站了起来,伤口忽地剧痛难忍,不由龇牙咧嘴地撑住桌沿。他把我拎到床边,一推。
“傻了?”他冷笑,“都这样了,还巴巴地替他补功课,当你父皇那一棍打得不够重?还是嫌我命长,故意呕他的气?”
我趴在床上眼冒金星,他捉兔子似的摁住我后颈,不容分说扒拉开衣服,灼热的呼吸喷在肩胛骨上,“别动。”
我不敢动,连话也不敢说了。
清凉的药膏抹在伤口边缘,他涂完了,将衣服草草一盖,咬牙切齿道:“下次再让我看见你逞强,就……”
他约莫想起自己在别人家地盘苟且偷生,屈起指节在我后脑勺一敲,老气横秋地叹:“来都来了,大过年的,孩子还小……我不生气。”
我推开他,“滚!”
“就不。”
他吐出两个字,径自去屏风外端了一碗黄澄澄的鸡蛋羹进来,舀起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我的肚子迫不及待地叫了一声,这才想起没吃午饭。
葱油的香味儿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偏他不紧不慢地吹勺子,兴致缺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