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往嘴里送。他侧首瞟我,眼角攒出个潋滟的笑,映着烛影摇红,秾丽得动人心魄,“饿了?”
我瞪着他,“不饿。”
“真的?”
他故意把勺子往我跟前晃了晃,我一想到他烧了我的纸,现在还这么讨厌,眼泪都快出来了:“饿死也不吃!”说着就要出去找乳母。
绕过屏风却愣了,外间的小茶几上,放着两只白瓷碗,几碟清淡小菜,是下人用的餐具。
“喂,”他叫我,“过年呢,二殿下生什么气?”
那勺滑嫩的鸡蛋羹冷不防递在嘴边,他微微张嘴,我也下意识张开嘴巴,舌尖尝到肉沫焦香鲜甜的滋味儿,喉咙一滑,蛋羹就顺着嗓子眼下去了。
“嗯?”他懒洋洋地问。
“……”
“说话啊?”
“……好吃。”
那长长的眉尾如月痕一舒,嚣张得直要扫到天上去。他搬来两个小板凳,用筷子指指点点:“要先喝一勺粥,再夹一口素菜,最后吃油荤,懂不懂?”
我自然懂规矩,可他这样说,显得我好像是个没人教的野孩子,独他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锦绣人。腹中饥肠辘辘,我顾不得许多,将掺了蜂蜜的粟米粥喝了一半,又扒了几箸菠薐菜和豆干炒肉丝,吃了个八分饱。
他忽然变戏法般从茶几底下端出一盘饺子,搁在我跟前:“尝尝。”
我不可置信道:“这些不会都是……”
他平时一副清雅翩翩的公子貌,私下里总没个正形,吊儿郎当地把腿翘在桌上,凳子一前一后地晃,“我母妃原是尚食局的宫女。吃你的饭,多嘴。”
饺子是树叶形,脉络整齐好看,我头一次见到。咬了一小口,是荠菜猪肉馅,下厨房常备着这两种便宜料,贵人不屑吃。他的手艺出乎意料地好,味道清爽不腻,浓郁的荠菜香顺着汤汁盈满口中,简直像姑娘家做出来的。
我夹了一只到他的空碗里,“你不吃吗?”
“吃过了。”他入神地看我一个一个吞饺子。
齿间一硌,吐出个硬邦邦的玩意来,是个指甲盖大的桑葚,纯金做的。我从来没有在新年夜吃到过这种寓意吉祥的东西,不禁笑逐颜开,却想起什么,视线落在他腰间缺了坠子的绣囊上:
“你的……”
就在此时,噼里啪啦的巨响打断了我的话。他眸中带着烟火般炫明的笑意,失了血色的嘴唇翕动几下,低低的声音被此起彼伏的爆竹声盖住。我凑近他,看清了他的口型:
——二殿下,新年如意。
我来不及落泪,烛火倏地灭了。
窗外的白光间歇照亮屋子,他的面容忽明忽暗,表情渐渐变得狠戾,死死握住我的手探入袍子,按在那道胸口的伤痕上,“那一鞭抽到心了,你知道抽到心是个什么滋味吗……二殿下,你欠我几条命,拿什么来还!”
面前的人影模糊成一团血肉,那是安玉扭曲的脸,他在幽幽盯着我……
“二殿下,你杀了那么多人,欠了那么多条命,会像我一样不得好死,哈哈哈……”
唰地一声,我低头,一截匕首带着淋漓的鲜血破体而出。我感觉不到疼,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去,头部猛地撞到坚硬的东西,一下子尖叫出来。
黑暗散去。
我靠在床头,掐着嗓子大咳,胸中气流翻涌,天灵盖犹如有千百根细针扎下。
檀音安慰地搓着我的手,苍白着一张脸:“没事了,都是做梦,公主一定要好好的……来,喝药。”
我摸了把汗湿的头发,抢命一般把药汁大口大口地灌下去。
都是做梦,我会没事的,我一定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