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残冬雪消,院中的玉兰花在一场初春细雨后悄悄地冒出了骨朵,粉白绯红擎在枝头,衬着明窗净几,分外鲜妍明媚。
我惫懒许多,经常持书坐在窗纱前,对着花影竹风,一看就是一下午。这样的生活平静得像一场梦,一切都顺心顺意,没有半点节外生枝。也许是苦尽甘来,我终于盼到好时候了。
北疆战乱已平,赤狄转头进攻虞国搜刮粮饷,戍边的将士们得以歇息。昭国送来三十万石粮食救命,官府几千张单子沿官道发下去,百姓们从中看到了利,争相报名当船工脚夫,朝中反对修运河的声势也小了。年后我换了一批尸位素餐的兵部官员,平南军以一敌二,连胜几场,看起来不久便要凯旋。
二月十二,乾江涨水,北部支流通船。一艘鱽鱼船在十五天内秘密上京,当铁甲上凝着黑血的校尉把三尺长宽的匣子置于集露殿上时,卫析奇迹般地走下病榻,从猗兰殿匆匆赶来,用瘦弱的手颤抖地打开盒盖——
那是一颗萎缩发黑的头颅,在冰块间死不瞑目地瞪着朝臣们。
临江王。
校尉三日不曾眠,粗糙的面庞憔悴不堪,眼睛却炯然有神,沙哑着嗓子禀道:“期将军带三千轻骑夜入洛邑,活捉在宣州阅兵的卫汲,此人在营中畏罪自戕,将军无法奉命将他带回京城斩首,便将此贼枭首示众。”
卫析哈哈大笑,“王叔不是要杀了皇姐,将朕从龙椅上赶下来吗?众卿看着,这就是谋反的下场!”
我觉得他有些不妙,从帘后快步走出,只见他双目赤红,抽出腰上的佩剑,走火入魔般往人头上刺去。恶心粘稠的液体喷溅而出,可他浑然不觉,将那盒子抱得宝贝也似,手舞足蹈地从众臣中间跑出了殿。
“还愣着作甚?来人带陛下回宫!”我倒抽一口凉气,厉喝道。
那校尉也惊呆了,半天才回过神,继续道:“卫汲虽死,其威仍在,期将军正与梧州残部交战,约莫下月可回京复命。”
我挥了挥袖,温声道:“校尉日夜兼程赶来报信,不负将军所托,带下去领赏。着人传书,叫期将军同战士们奋勇作战,不要分心,务必剿清临江王余党,回京之日,本宫亲自出城迎平南军凯旋。”
被卫析那疯癫的情状一激,我什么庆祝的心思都没了,说了几句重话让臣工闭嘴别往外传,散了朝就驾车回府。
当晚那名校尉却来寻我,入了书房,才道:“将军让小人只告诉公主一人,临江王之死有蹊跷。”
我立时打起精神,卫汲老谋深算,爪牙都伸到了京城,期弦带三千人就将他擒获,赢得太漂亮太轻松了。
“那日卫汲在洛邑都司犒军,帐下一名军师突然反了,把城中的兵防图透露出来。依将军的性子,就算有埋伏也要一试,趁夜带着三千人走了一趟洛邑,发现图纸无一出错,一箭射穿了卫汲右肩。卫汲从城头跌了下来,敌军溃散,竟无一人去救,将军见他还有气,便把他带回营中,本想审问,可翌日过去时他已死透了。”
我沉思道:“你们将军向来心细,既然要审,不应在他身上留锐器。搜过身了?”
校尉答道:“正是如此,衣服都给他换过,军医拿了药回来,发现他喉间插着一把匕首。”
“谁的匕首?”我追问。
“看守他的士兵说,自己兄长死在临江王手里,要为家人报仇。将军生疑,谁料那士兵当即抹了脖子。”
平南军中并没有多少期弦的亲信,都是各地的散兵,可临江王这么重要的犯人,期弦会随便叫个不知根底的士兵看着他?
校尉接道:“这兵原先跟过期老将军,难得是半个熟人。将军觉得不对,将此人火化时又去看了眼,竟揭下他一张假脸皮来。”
我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有人乱临江王军心,又杀他灭口,必定是个比他还大的麻烦!到底是谁有这么大能耐?
见我脸色不好,校尉宽慰道:“将军说,他平了叛就立刻归京,叫公主留心朝中动向。”
我点点头,“本宫知晓。”
郁气憋在心里,晚上不出所料,又失了眠。
……
期弦比我年长,习武之人感觉敏锐,有了崔斛的前车之鉴,他的话我不敢不听。接下来一旬风平浪静,我紧盯朝中,却未发现一点异样。
三月初九,最后一场战役大获全胜,期弦带着十万人拔营北上,以风雷之速行至京畿。
我依言出京相迎。
玄甲的年轻将军单膝跪在太平门外,身后昊昊春阳照彻郊野,草木始青,群川苍碧,万里长空净如洗。
他抬眸望来,眼神沉静如海,瘦削凹陷的双颊不现疲惫之色,就那样认真地看了我很长时间,直到我把一杯清酒捧给他。
“臣不辱使命。”他低低道。
我忽然觉得,战场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多谢将军。”
他扯动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