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很快就过去了,二月时漠北还是千里冰封。院子里的柳树抽了芽,才显出一点早春的讯息。
曲黎城的商人比上月更多,朔州卫也忙碌起来,春秋两季狄戎南下频繁,边境不得不防。津云带我将城中逛了个遍,她执意要跟着我,我便也随她去,以免给自己徒增不快。我能感觉到她不太待见我,可能对于这样的旁观者来说,我真是根不知变通的硬骨头,但如果我软上一丁点,还不知他们要把我怎么办。
他的小狐狸也好,梅花和字画也好,送来的叮嘱也好,都是我一辈子也用不上的。
驿站在接近城门的地方,也接除官员之外的活。我从袖子里掏出信件,吩咐津云将它交给前柜,停在路边等候。
北地的风从草原上吹来,冰刀子似的凛冽,我拉紧兜帽,环顾四周行人。
一只褐色的锥帽在人群中尖尖地凸出来,随即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
我松了口气。
津云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回来时我问她:“送到京城价格是不是很贵?”
她笑吟吟道:“姑娘在帝京有熟人吗?如果是让收信的人付银子,还要多几个钱呢。”
我道:“家慈是京城人,每年过年我都要写信回去。”
“是寄给那边的家人啊。姑娘有舅舅或者姨妈吗?”
“嗯。”
我回去后正准备去浴房给狐狸洗刷,忽听前院传来通报,说有客人想见我。
东厅左首的官帽椅上坐了个容光焕发的公子,手上把玩着一只打着补丁的旧锥帽,冲我招了招手,清脆道:
“姐姐好!”
一夜之间,我成了无数人的姐姐。
公子哥转头对一旁侍候的小厮兴高采烈地说道:“以前在叶里,穆昀那小子和我是拜把子的兄弟,他姐姐就是我姐姐,他就算当了三年城主,跟我喝酒的日子也只多不少。他来了这里公务繁忙,我把东西交给他就行了,见不见无所谓。不过姐姐还是该拜见的。”说罢,严肃地站起身向我拱手。
说实话,我从未见过他喝酒。
我对津云道:“这位是河西道监察御史江大人家的公子,与我们一直很要好。他远道而来,你去和穆昀说一声吧。”
江公子那边也将小厮赶出了门,津云一走,大厅里就只剩我们两人了。
我三两步跑下台阶,歉然道:“对不起,我想不到别人了。之前寄信过去只是想让伯伯在京城和他们说一声,没有想到你会亲自过来……”
江从时捏着帽子笑道:“我都叫你姐姐了,还能见死不救!咱们穆城主好大的能耐,竟敢强抢郡主……不对,回头让我爹参他一本,这小子是要造反还是要割据啊,权力再大一大朔州都成朔藩了。亏圣上对他睁只眼闭只眼!”
我咬牙道:“从良弟弟,你觉得他有可能在门外吗?”
他突然低了声音,“伊照,我说要参他是真的。我现在没有办法带你走,但是京城那边已经安排了,最迟下月,会有人来接你。”
我的心跳起来,“我觉得穆昀会去京城。”
他狐疑地瞧着我,“为什么?”
“他迟早要去一次,陛下如今不限制他的举动,就是在等他自己表态……不好说,就是有这种感觉。”
他笑颜如花,“伊照小郡主,请允许本公子护驾。”
我鼻尖发酸,叫了他一声从时,“咱们都好几年没见了,没想到到还有你可以帮忙……”
他捂住额头,“天啊你可别哭,本公子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你要是去京城,坎坷多着呢,我就是想帮也帮不上。”
“你有什么东西要给穆昀?”
他皱眉道:“你别管了。我没什么印信给你,你若是平安到京城,去找叶里那家当铺的总铺,什么也不用带。老板和我熟,应该可以帮到你。”
我还想说什么,他忽然冒了一句:“伊照,我五月份成亲。”
“啊,恭喜。”
他又扶额,“算了,我这就走。本来从叶里直接上京只要一个月,现在拐这破地儿来,又要多半个月。”
我道:“那你赶紧去见他吧,早些回京见江伯伯。”
他欲言又止,“伊照……”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迎着光窜进来一个雪团儿,扒在江公子皂靴上不撒爪子。小雪狐果真只有巴掌大,对着江从时龇牙咧嘴,圆圆的耳朵竖起来,凶神恶煞的。
江从时恨恨道:“穆昀!本公子讨厌猫狗狼蛇以及狐狸!”
小狐狸哼唧着跳到后面那人的怀里。
穆昀像是刚从军营里回来,便服还没来得及换,踱进屋坐到主位上,没什么表情地道:
“江少卿。”
江从时眯着眼道:“丁忧三年了,城主还记着江某呢。”
他也算是个人才,年纪轻轻就在朝中有些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