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飞纱橱,玉枕凉初透,巧月逢秋,转眼人间又早七月。
这日方闲庭来紫栏街,先与柳露桃分盏葡萄酒、搭月桥,再一齐到城东乞巧市逛去,柳露桃看中一株双色荼蘼五生盆,方闲庭赶着与她置办。
又买来一对儿摩诃乐,一个蓝衣厮儿,一个青裙小娘,他对柳露桃说:“像咱两个不像?”
柳露桃说:“我是青裙的不假,”青、蓝都是次色,自来是丫鬟仆妇小厮所穿,“你可不是个蓝衣的。”
她抿一双含露润香的唇:“当是什么,要指着奴的出身说话,爷直说也罢了,何苦编排这老大一圈。”
“哎!”方闲庭大呼冤枉,“小油嘴儿,就你要把人冤杀了,那个有这等意思?”
一霎灯花夜放,蛾儿雪柳,柳露桃噗嗤一声笑,初时轻轻抿一只梨涡,次后展颜大笑,帕子掩在下半张脸,嘻嘻笑个不停。
就知了,她这是在花搅,方闲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并指隔空点点她,转命店家手艺人另涂两只正颜色的摩诃乐。
正色的捏在手里,方闲庭却还不住回头打量先前两个。
问怎的,他摇摇头,低声说:“有时我想,不若生作蓝衣人。
“你像府里那些小厮,他们若是与哪个丫鬟有意,回过咱们也没有不允的。
“不若就与你,一个做丫鬟、一个做小厮,没人非逼我娶甚的公侯小姐。”
他如此一番剖白,不知是突发奇想还是久而有之,柳露桃听完也不吭气,他倒急了,瞪着眼睛问:“难道你不愿?”
“我呀,”柳露桃拖着调子,“我倘若是个丫鬟,准是个勾引老爷少爷的不安分主儿,就看得上你一个小厮啦?”
方闲庭气得立睁:“你!不许这么说自己!”
瞧她嬉笑面孔,又道:“从前觉着你温婉贤淑,没想竟然如此顽皮,镇日你就逞口舌威风,一心一意专门气我。”
“哎,”柳露桃走来挽他手,“好啦,你是个小厮我也瞧得上你,好么?”
又低低叹息:“你说呢,从前我是侯府少夫人,敢有个不端庄?不是叫家中大小看你笑话?”
是呀她本性如此,爱说爱笑也爱顽闹,从前府中三载实是拘着她的,方闲庭大为感慨,拍拍她的手。又想,性子虽有变,温柔小意是一成不变,真好。
谁知柳露桃又说开了:“你这俊模样小厮,慢说我,就是公侯小姐一样瞧得上你。”
这又是在打趣方闲庭,起初柳青雪可不想嫁他,任他是什么常山侯府世子、什么西山车马营都虞侯,都是没看上的,后头是瞧上他这个人。
“就你说嘴!”惹得方闲庭真恼了,把她抓来拽到马车上,摁着好一顿鸣嘴咂舌,把她口舌忙得再说不出好听话。
当夜夫妻二个绸缪密意无尽盘桓不在话下。
次日晨起,七月头上三日虽是休沐,可方闲庭不得闲,有件官家派下的活计,不往北郊走一趟不行。
北郊新建一座踏鞠场,官家嫌弃宫中饲马不具野性,鞠戏再没个趣儿的,因分付方闲庭在北郊驯马。还挺急,待过几日秋日地气起来,天儿凉一凉,说不得官家哪一日心血来潮就要巡幸北郊。
方闲庭不要自己去,要喊柳露桃陪他。
他撺掇柳露桃穿衣梳头:“你早晚也动动筋骨,我听人说动则聚阳气,才少生病。”
他还教柳露桃梳个简便些头发,银丝髻别戴,柳露桃问他到底做什么去,他道:“爷教你跑马。”
喔,柳露桃慢吞吞:“是是是,骑在马上等闲磕着绊着摔下来,看就长命百岁了。”
这张嘴真是,方闲庭揪住她面颊一撮皮肉拧一拧:“小油嘴。”
柳露桃拍他的手回道:“长命鬼。”
夫妻两个,我说你一嘴、你打我一下来到门首,柳露桃又说:“今日到营上左右有你营中亲兵,来祥你使他走一趟。”
方闲庭问甚么急事,柳露桃笑道:“哪里的急事?我腌炮的羊腔,这是最后一扇儿,来瑞今儿要伺候我,让你小厮去罢。”
最后一扇?方闲庭细问,柳露桃摆摆手:“冬病夏医,你是血热你父亲是吃骨头上的伤冬里畏寒,合该夏秋进些热热的滋补。”
原来入夏以来紫栏街的羊腔就没断过,不声不响往侯府里送。
做好事不留名?当谁是那个冤大头,柳露桃打的主意是天长日久方闲庭总该听说,没成想,眼看转夏入秋还不听个响儿,罢了,今日咱自己说出来罢。
那边厢方闲庭听见,他爹由来是个沉默寡言的,赖不着,那么东西送进去自然是庖厨处置,庖厨为何也不来报?立即他有计较,府中执掌中馈的是谁!可不是柳青雪?定然是柳青雪上下瞒住,使他露儿这份孝心瞒得他通不知道。
好个柳青雪,方闲庭数落道:“她自己不是个贤良的,不在家事上费心,还要拦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