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上些时日,青雪轩的风波暂告一段落。
九月末旬时值深秋,汴京城地气渐渐寒冷,紫栏街小院里人人都穿上袄。
柳露桃是个疼人的,吃的用的从不短人,早先给芳时、莲儿三个裁白绫对衿袄、三瓣绒裙,如今正合穿。这日又一齐动手,给院子里外纱橱换窗,夏日里遮阴透气的葵纱一一换下,把双层绣棉窗面安上。
忙完,柳露桃净手匀面梳头,打选一件十样锦妆花大袖衫、一件翡翠掐金丝罗裙,妆饰停当出门。
今日出门是到樊乐楼见一见玉离姐。
御街南面的青雪楼,改名了,改做香风苑,闹出许多故事,樊玉离请柳露桃过去商议对策。
过金梁桥,沿保康门大街再东行过州桥,柳露桃的马车在樊乐楼门前停下。
听闻香风苑主营番邦歌舞,摩诃舞、金铃舞、象舞、月氏舞等等,极其妖娆引人,尤其一种名为拉丁舞的,舞娘身上不穿舞衣舞裙,单胸前裹一见缀亮片的小衣,下半截裙子也绝短。
樊玉离说,柳露桃也说,有些不成体统不像样子。
哪家勾栏不是卖唱卖艺是大头?哪有明晃晃这么着卖佑的。可有些汉子就喜欢这调调,香风苑渐渐比从前挂着青雪楼牌子时还要红火。
走来樊玉离屋前,忽然迎面瞧见一个人。
这男人身高八尺,一身矫健猿臂螳腰,身侧悬一长剑立在廊下,端的英姿勃发。
与他身姿不同,他面上不很硬朗,当然长相五官是硬的,可神情是软的,迷惘期艾,目光殷殷,一错不错宁王樊玉离的房门。
哎,沈恩竹啊。
柳露桃随口问引路丫鬟:“多久了?”
丫鬟道:“日日都来,也有好些月份。”
“你家娘子不见?”柳露桃又问。
这一下丫鬟脸颊羞红,说:“也不是不见,只是……”
?只是什么,柳露桃要问未及,房门咄地打开,露出樊玉离如花似玉一张……一张冰封的脸。
沈恩竹跌脚一般迎上:“玉娘。”
“你怎的还在?”樊玉离神色淡淡,“你已入我罗帏,还有何事?”
啊?柳露桃吃一惊,两人、两人已经重修旧好?看样子又不像。
见沈恩竹面上惶急:“玉娘,我难道只图着一晌欢爱?你明知道我的心!”
“我可不知道沈指挥使的心。”樊玉离走来拉柳露桃,一壁吩咐,“赶出去。”
说罢拉着柳露桃进房,不由分说两扇门啪地合上。
柳露桃掩口笑:“倒没贺喜沈郎君,汴京城哪有男子似他这般有福气。”
樊玉离笑着要打她,转叫丫鬟看茶顿点心。
眼见是不愿意多说,成,柳露桃又问:“你今日找我来?”
樊玉离叹口气:“青雪轩商号遍布两京,她还真的有些本事。”
有没有本事的,如今的青雪轩昔日繁华一去不复返。
自从上月宫中事发,转天就有人拿着雪花膏找上门,说家里妹子用坏脸,要赔,还有些富贵人家,或是不愿和柳家闹僵,或是不稀得赔的三瓜两枣,只把囤积的青雪轩货品随手堆丢在门外。
尤以樊乐楼、常山侯府为最,其中常山侯府最是干脆利落,直接把那起子伤良心的脏东西倾倒在忠勇伯柳家府门口阶上。
看来方侯爷也是十分瞧不上媳妇这等行径,亲家眼看要变仇家,大家伙儿都这么说。
不过柳青雪不是空有其表的花包枕头,速即把胭脂水粉铺关完,其余青雪轩的匾额也撤下,张贴告示说东家转让,其人深居简出,好似这些铺子都已经易主一般,除却胭脂水粉一类是再买不得,旁的行当还真的没太受牵连。
如今又潜心经营香风苑。
樊玉离道:“香风苑名声在外,总是道听途说,眼见为实,我心里想着总要亲自去瞧瞧。”
柳露桃搁下茶盏,沉吟道:“难,即便改换装扮,总也有被人看破之虞,到时候你这樊乐楼老板要颜面扫地。”
“可不!”樊玉离道,“我的人也都不保险,总要生面孔,就想着,你家汉子营中不多的是生面孔?”
哎呀,柳露桃抿着嘴角笑起来:“原来是给菩萨烧香先拜童子,有事要找方闲庭。”
两人说定,柳露桃先对方闲庭说一嘴,不成再说。
说完柳露桃就要告辞,临出门前,往外瞥一眼。
“还在呢。”她说。
樊玉离挥挥手:“不管他。”
柳露桃问:“怎呢,睡完就扔,他要来你也不真的拦,你干什么就是不愿意与他一句准话?”
樊玉离端坐案旁,柳叶眉、轻轻蜷,转问柳露桃:“你呢,你家小侯爷对你有求必应,你又为何不肯掏心掏肺?”
是呀,柳露桃怔然。
谁又问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