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一霎北风呼哨,白雪落地。
房中乍暗,方闲庭唤芳时把灯点上。
灯下细看他露儿面上,扑簌簌泪花拂去,露出她清泠泠的眼。
她的泪是热的,她的眼是冷的,道:
“不是数落我冲你爹耍心眼的时候了?”
“哎,”方闲庭又愧悔又惶急,“我只是怕他老人家一朝勘破,对你生分,不是有意就要指摘你。”
喔。
柳露桃心里也明白,只是不爱看他占理似的教训人,今日横竖好一顿发作,心气也就过去。
就抽出手巾与他擦眼泪,说:“我当是什么,还是嫌我蠢笨。”
眼看方闲庭又急得要哭,她说:“我这屋里原本冷丢的,你再发水好淹去,还住不住人了?”
“怎就冷丢了?”方闲庭舒手被中双手插她腰侧,“我摸摸,哪里冷着?”
“怪行货子,”柳露桃嗔他,“恁冷的手。”
两人推一回,她重把粉颈扭过,低语道:“冷我心里去了。”
又说:“你又要哭,我看着不心疼?”
方闲庭把怀里揣的抹额拿出来:“你还说嘴,你的功夫你不告诉我,白看我心疼?”
柳露桃只说:“你就是个没见识的?随手扦一条,你倒看入眼。我今日说,你一辈子别戴才好。”
那哪成?方闲庭慌手脚立时戴在额上,赌咒说夏天里也戴。
他情急,一条正颜色抹额看戴得歪七八扭,一截衬子还支棱在外,活像额上长一只犄角,柳露桃把眼觑着噗嗤一笑。
见她肯笑,方闲庭伸手搂她,按在怀里:“心肝儿,你不知道。你一哭如同韶刀杀我一般,就心疼死了。”
柳露桃香肩轻偎、藕臂舒展,抱着他道:“那你少教我哭。”
“好,”方闲庭松开她,紧握她一只手,郑重其事又说一次,“好。”
柳露桃漠漠应下。
须臾,把脸色扬开,指他笑道:“我不信,你如今扮的大力牛魔王,不是人说话。”
方闲庭一模才知抹额戴岔,起身到妆镜前看,可不么!一只角横叉倒竖,可不跟牛魔王一样额上长角。
“小油嘴,”方闲庭去捉柳露桃,“你要取笑我,看我不整治你。”
把她扑到榻上要呵她的痒痒,一时又说:“任你是铁扇公主,也看我铜排齿、血盆口,迟早把你生吃入腹。”
这柳露桃,专意要挑着人心上最软处戳,言道:“大王认错人,奴不是铁扇,是玉狐狸呀。”
一句双关方闲庭气焰全无,双臂搂定她身侧,四凤目剑锋眉,眉眼间全是愧疚,没口子又嘟囔起“我对不住你”。
高高拎起又轻轻放下,柳露桃假意叹口气:“怎么办?你要赎罪,你伺候奶奶我沐浴罢了。”
“真的?”方闲庭乍惊乍喜,这、这哪是罚罪!
削葱指,兰花样,他喜色刚上眉梢,柳露桃手指尖点在他喜色中心:“只许伺候不许碰,你伺候好了,我就不怨你。”
有什么法子?小姑奶奶发话,方闲庭认着理亏趿到外间,叫丫鬟湢澡室点火烧水。
湢澡室内安放一张螺钿敞厅床,两面栏杆攒金雕花,背过景泰阁摆放金石玉器,云纱宝帐,锦帘银钩,交颈的鸳鸯枕、双翅的蝴蝶带。
方闲庭坐在床上,鼓着眼睛直吐气。
床上就有好陈设,更别提对过注汤的浴盆,热气袅袅掩映当中倩影依依,柳露桃只着红绡抹胸靠在盆中,正在沐浴。
偏金口玉言,令方闲庭只能干看着急瞪眼。
良辰好景虚设。
她伸展手臂,水淋其上留不得,打着旋儿溜去。
玉璧无暇,方闲庭的疑心:说不准,露儿说不准真是狐狸精怪变的,要不的哪来这一身白腻光滑皮肉。
一时外头的雪天也不冷,身上反而烧腾腾犯热。
她扒在浴盆边上抻手,颈背一弧,方闲庭看着,仿佛看见金明池一线新雪。
她指尖轻移,摸勾一旁近花小几上匣子,匣子里呈放茉莉蕊酥油皂珠。这皂珠虽然没有青雪轩从前的玄香皂珠奇香,却也别有淡淡清气。
明明离着丈远,方闲庭却觉着,清馥馥气味就飘在他鼻尖。
比及柳露桃洗净洗完,小两刻钟也过去,看她站出来拭干身上的水,方闲庭只觉小腹中埋有十万管火器药末,火星一旦落进去,免不了的,十二条正经、八条奇脉皆要炸燃起火。
美人出浴,芙蓉出水,回首冲他笑道:“我沐浴已毕,你还愣着作甚?推瞎扮瘸?”
“露儿,”方闲庭缓步过去,“你果真罚我,好狠的心。”
她的腰在他掌中滑不留手,笑道:“怎么狠心?”
方闲庭埋进她颈间猛嗅,梦呓一般道:“把我催憋死了,有你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