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日的清晨,薄雾笼罩着整个庆阳府。
薛平睿刚刚批完文书正准备入睡,就被管家敲醒了房门。
“老爷!不好了!麒麟卫去各县抄家了!”
“什么?”薛平睿顾不得穿好外衫,嚯得一下拉开了屋门,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确认道:“你说谁去抄家了?去哪儿抄家了?”
管家面色焦急,冬日的寒风中竟冒了一层薄汗:“是长公主!卯时便命麒麟卫出发了,现在余下四县县令全都被逮到了西市刑场上,长公主的亲信正当着百姓的面宣读他们贪墨的银两和罪状呢!”
话音未落,薛平睿踉跄一下,差点昏厥过去。
“老爷!”管家面露惊慌,赶忙扶住。
薛平睿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着自己胀痛的胸口,惊疑不定道:“她这是要将天给捅个大窟窿啊!”
薛平睿难道不知道他们贪吗?他知道!
他没管过吗?管过!
但什么好下场都没落到,反而将把柄送到了别人的手上!
原先西北布政使并非范方荣,而是现今的扬州转运使宋朝宗。
当时薛平睿前脚将佃权的事写成文书递交宋朝宗,后脚宋朝宗便被调去了扬州,还是贬了一级,若说这里没有鬼谁信?
宋朝宗乃是琅琊王氏的女婿,背靠三朝太师,是他彻查佃权最大的依仗,宋朝宗的陡然调离,让他彻底意识到庆阳这个地方,存在着多大的一个利益集团。
收回佃权,按新政重新分配确实对各县百姓有利,但对官员、胥吏来说却是大大的坏消息。再加上郑布将本县的一部分赋税转嫁到了其他县,安化县的百姓自然也不愿意平白多了许多赋税,那时候几乎天天都有人到薛府的门前喊冤,大喊着他是贪官污吏,要害人性命。
庆阳府不比其他地方,西北是穷,但也是各大氏族‘流放’家中不得势之人的地方,这群被‘流放’的人看似与家族脱节,实则掌握着家族在丝绸之路上的人脉。
丝绸之路断绝,各大氏族对这块肥肉可有可无,却又打心眼里希望它能重振,因此被‘流放’的子弟实则与家族的联系极为紧密。
再加上各大氏族热衷于联姻,彼此之间血脉交融,从而形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因而在这里的人,无论是乡绅、富商、工匠还是官宦,各个都背靠高山,耳目广袤发达。
作为庆阳府尹的薛平睿来说,管他得罪朝廷的大人物,不管他反倒无事清净。反正无论六县如何缴纳赋税,他庆阳府尹拿到手的账目都是平的。
在决定放弃,随波逐流的时候,薛平睿也曾质疑过自己,当初一直坚持到底是出于良善之心,还是赌一口气,一心不想让当初在晏清姝面前放下豪言壮语的自己跌落神坛。
如今听到长公主抄家的消息,他算是彻底明了了。
他就是自私,怕死。
曾经在学监,他倡导贪官杀尽则海清河晏,是无知。
在被晏清姝逐出京城时,放言自己所在之地定能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实乃狂妄。
薛平睿穿好外衫,连大氅都来不及披,便步履匆匆的骑上马朝城外奔去。
然而到了城门口,他又有些迷茫,有四个县,他该去哪儿呢?
这时,他瞥见城门口的告示牌处,围着许多书生模样的人。
他走过去瞧了瞧,才发现这竟是一张来自长公主的‘招官贴’!马上就是正月初一,府衙封闭,过了元宵便又要进京朝觐,他这几日一直在府内赶批文书,忙得头昏脑涨,竟不知长公主在前日便已经玩儿了个大的!
她莫不是疯了?
吏部每年元宵后都要在朝觐上考察黜陟地方官员,往年有府尹不想自己所辖被抽中,查出点阴私影响自己的试图,便会向吏部上缴‘部费’。
有些不幸被抽中的,便只能多放打通关卡,缴纳更多的‘部费’以求过关。
长公主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此大动干戈,岂不是让吏部有了拿‘典型’的机会?
一群没有做过官的秀才进士能通过吏部那群人的考核才怪!
到时候被连累的还不是他!
薛平睿直觉脑袋嗡嗡直响,赶忙骑着马朝西市刑场而去。
他一定要阻止长公主这种伤敌八百损他一千的行为!
*
西市刑场上,往日热闹的街道如今渺无人烟,反倒是刑场那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好几圈,就连周围生意极差的勾栏瓦肆也都挤满了人,连个二三层的偏僻位置都订不到。
尤其是离刑场最近的一间三层茶舍,平日里接待的都是往来行脚,茶食粗陋,主打一个止渴生津。但如今却挤满了州府里的贵人,连端茶送水的老板和小二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得罪了某位大佛。
整个茶舍三层聚满了州府的各级官员。
上佐的别架、长史、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