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洛晓来说，压垮纪巡和她这段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有关她的挚友孔寻今。
洛晓的桌面背景是一幅雪景照片。
照片远处是俄式的暗红色建筑，屋顶落满春雪。近处黑色的车引擎盖上，是那个女孩用手指在雪上戳的洛晓的名字首字母缩写。雪花洋洋洒洒，没过多久就把寻今写好的字覆盖了。
孔寻今戴着厚厚的帽子，她抬起头，对洛晓笑得很开心。
这是一张「人生照片」。
自从孔寻今过世以后，这张背景图，洛晓她已经六年没换过了。
照片是洛晓还没结婚的时候，她们俩一起去北城旅行时拍摄的。
孔寻今是洛晓同性里最铁的好友，也是她高中时的学姐。她们俩的关系，比起阿巧和韩颖她们那些人，要更亲近得多。
高中时有一次，她俩下街边的苍蝇馆子，孔寻今问洛晓吃不吃香菜，洛晓只是说不吃而已。寻今便在三十秒内把她自己碗里的香菜全部扫荡完毕。
洛晓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寻今说怕气味熏着别人，干脆马上吃掉就好了，就不会给不喜欢香菜的人造成困扰了。
那年冬天，孔寻今给洛晓带早饭，她怕那袋草莓奶拿到教室冷掉，便是捂在棉袄里拿去的。这样洛晓拿到手牛奶还能温热。
孔寻今为人一直都是这样的体贴和为别人着想。洛晓到高中时期与她的来往，甚至分掉了很多原本与柯律的时间。
孔寻今是家里的独生女，活得顺风顺水的，她按部就班地上学和工作，考上了帝都财经大学，然后又考了CPA、CFA，顺利进入一家著名外企。
在代购还火着的那几年里，孔寻今在节假日也顺便去国外跑货。她正业副业都能做得不错，在赚钱一道上颇有天分。
特别特别好的一个女孩子。
但是，她甚至没有来得及谈恋爱，就在26岁时去世了。
在洛晓的视角里，孔寻今是骤然离世的。
她第一次知道「烟雾病」这个病种，就是因为好友的死因。
六年前这天的凌晨一点左右，寻今在自己家中忽然摔倒。当时她父母也在家，睡梦中听到隔壁“咚”地一声巨响。
她父母年纪大了睡眠浅，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将孩子送去了医院抢救。
但是，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一开始，洛晓以为孔寻今是熬夜猝死的。
但后来得知，孔寻今其实是死于烟雾病，一种少见的血管畸形疾病。
简单说就是以双侧颈内动脉末端、大脑动脉为起始，以慢性进行性狭窄或闭塞为特征,继发颅底异常血管网而形成的一种特殊疾病。这种病患的颅底血管网显示异常,在脑血管造影图像上形似烟雾而得名。
这是一种缓慢进展的疾病，它不是瞬间爆发的。
然而，孔寻今从来不曾对洛晓提起过。她不知道意外会在哪一天突然到来，索性讳莫如深，什么都没说。
寻今她总是会怕别人为她难过的。她就这样，悄悄溜走了。
这天，是寻今的周年忌日。
一大早，洛晓带了束粉色芍药，去墓园里看望她。
粉色芍药，这是孔寻今生前最喜欢的花卉。这花一般盛开在五月，但她却死在了仍有些寒冷的二月里。
按说芍药喜欢温暖的环境，适宜的生长温度在22-26度之间。二月的南城，显然不是这个温度。
洛晓带来的芍药，是她在家里的露台上，特意搭了恒温棚栽培的。
前几年纪巡曾因为她对这个恒温棚过于专注用心而不悦。像这样简单的备忘录，都能使他生疑：
＊芍药喜光，但夏季不可直接放在强光下；
＊芍药不耐积水，每周浇一次水，每半个月施一次肥……
诸如此类，这些本来是很正常的养花备注。可纪巡当时就疑心病大发，他冷着脸说：“洛洛，你看着这些花的眼神，你对它们付出的耐心，根本不是在对待花本身。”
那时候洛晓还会皱着眉说：“这是我女性朋友喜欢的花，她过世了。纪巡，到底我要怎么做。把心剖给你看，你就会相信么。”
这也是这些芍药最后没被拔掉、得以活下来的原因。但到了今天，洛晓似乎已经很难会再因为纪巡而有那样难过的情绪，也再说不出口像那样卑微又粘稠的语句了。
以她与纪巡这几日的冷处理关系，她这次出门没有再向他报备。
洛晓将寻今最喜欢的粉色芍药摆放在她的墓碑前。寻今很爱干净，洛晓将那里的落叶装进袋子里捡走。看着好友的黑白照片，她倏地湿了眼。
很多人，来时芳华，去时白头。
但是寻今她，去的时候，都还正是芳华。
洛晓有些哽咽。似乎只有在这里，她不必掩藏情绪，不必将决堤的泪憋回去，还拥有着奢侈的片刻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