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章帝走过几十年腥风血雨,在一众文臣武将的心眼子里纵横捭阖,来平衡这座庞大的帝国机器,他从殚精竭虑的皇子熬成杀伐果决的孤家寡人,人到中年力不从心,忽然发觉,自己也正被这座机器操纵,被推着毫无意义向前走去。
而他的励精图治,等来的是三日凌空的天兆,而对抗天兆的下场,却是宫中屡屡大丧,自己也久病不起。
不得不明白,即使身处万人之上,在命运面前,也不过卑微如蝼蚁,于是他企图将一切放下,求仙问道祈求上苍垂帘。
然而太子病重,庆王反叛,礼王庸碌,竟无一能抗起这重任,他不禁怆然:“朕乃寡德之人,不然怎教天降噩兆,皇城动荡,子孙不宁。”
大臣们又吓得跪了一地。
东方既白鹤立鸡群,不仅站得笔直,且无所畏惧,他向皇帝缓缓走来:“福祸相依,否极泰来,圣上无须太过自责。 ”
太章帝一番罪己,再看国师温文尔雅对他一笑,便似看到天赐的救赎一般。
自从乱棍打死徐年,宫中接连大丧,皇帝后悔不迭,再也不敢怠慢钦天监一干闲人,便似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便宜了东方既白,不下跪不早朝不看人脸色,仗着会卜算,整天说些模棱两可的谶语,再等着东窗事发再被皇帝高看一眼。
三番五次弄拙成巧,皇帝果然视他如真仙下凡,不仅敬为国师,更是拿他说的话当做上天的旨意,他说无须多虑,皇帝便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多虑了。
皇帝又拿出了向天请罪的姿态,对国师道:“国师您曾提点,说风起于海上,是我未曾参悟,抵挡倭寇的江左流民,竟有一日敢私自北上,与朝廷军队抗衡。”
国师咪咪笑着,像一尊佛低头看着愚钝的痴儿:“风起于海上,而归于海上,是来处也是归处,终有一日云破日出,天下太平。”
竟是些滴水不漏又狗屁不通的话,偏偏皇帝最吃这套。
东方既白忽举头望天,一副白日观星高深莫测的能耐模样。
“我近日夜观星象,紫微垣辅星归位,大振帝星,乃帝王顺势,所劳有得,所愿皆满,满载而归。”
这句话顶顶吉利,太章皇帝不是帝星,却深以为自己是帝星所罩,喜悦溢于言表。
“国师所言可真?”
“千真万确。”他指着西边红日道:“落日时分,便见分晓。”
话音刚落,却听远处马蹄声哒哒响起,一士兵举着彩旗高呼着奔驰而来:“庆王殿下勤贼首而归,庆王殿下勤贼首而归……”
风云变幻只在一瞬,城楼上的人尚未从压抑的氛围中反应过来,各种表□□彩纷呈,没一个人敢为此欢呼雀跃。
太章帝不知为何揉了揉老花眼,问身边黄门:“底下那人说什么?”
黄门讷讷重复道:“他……他说,庆王殿下勤贼首而归。”
太章帝犹不敢信:“快,叫他上来。”
便开城门,将那气喘吁吁的士兵叫到面前来。
士兵一路奔波面红耳赤,此刻却神情激亢,他兴奋道:“禀圣上,庆王殿下勤贼首而归。”
皇帝生怕自己误解了意思,道:“说清楚些,谁擒了谁?”
那士兵道:“庆王混入叛军中,趁乱斩杀周幕,取其项上人头,连夜北上与先锋营汇合。”
短短几个字,却似盘古大斧将连天阴霾劈开,太章眉头骤然松动,将每一字每一句都细细咀嚼了一番,终于喜笑颜开,向左右啧啧叹道:“策儿斩杀周幕,斩杀周幕,好,好,好。”
大惊后大喜,众人都有些抻不开,直到皇帝眉开眼笑,方才反应过来,连连贺道:“恭喜圣上,贺喜皇上。”
皇帝问那士兵:“庆王现在何处?快带他来见朕。”
“先锋营轻骑队正护送庆王回京,特遣我提前来报喜,大部队已至直隶,最快傍晚便可入京。”
听到傍晚两字,皇帝看了一眼东方国师,便似看见吉兆应验在眼前。
得天庇佑,皇帝喜不自胜,正要赏那报信的士兵,士兵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郑重呈上。
“庆王殿下被叛军所挟,不得不假意投诚,实非所愿,因此命我递上请罪书,恳请圣上饶恕他自作主张,私自南下之过。”
“兵不厌诈,既是胁迫,朕又怎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快,遣朕的亲卫军前去迎接,叫策儿不必忧心,只管平安回来,朕重重有赏。”
黄门领命下城楼去,皇帝才抖开那请罪书,看了一眼,眉头忽又拧起。
他突然道:“京兆尹何在?”
那京兆尹此刻恨不得扒个地缝钻进去,听见自己被皇帝点名,便知大事不妙。
皇帝合上书信,问他:“你说京兆府隶清点人员伤亡,曾在庆王府搜到兵器与盔甲,那自然是将庆王府人口财物一并清点过,庆王府可有人员损伤,财物缺失?”
“这……”京兆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