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九，卫鸣关一带，飘了细细密密的雪。
袁侓蕤站在营帐外，伸手去接那雪片，冰冰凉在掌心上一触即化，
丁霜从帐中挑帘出来，手里拿了一张麻皮毛里的大氅给她披上。
身上一阵暖意，她触到那粗糙的布料，细细摩挲，丁霜见状，面露赧然，“袁姑娘，这氅子布料粗糙，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眼下冷的厉害，委屈你了。”
袁侓蕤施施然一笑，“我自小长在这里，自知边关苦寒，就是这样的麻布氅子才最保暖，众将士都穿得，我有何穿不得，倒是辛苦你，还费心为我缝制，有劳了。”
丁霜听她这样说，竟有些害羞，憨憨一笑却明媚灿烂，看得袁侓蕤心中也不觉一暖。
“袁姑娘，不日将军便要带您一起回郢京了，这一路也有些时日，您身子还未好全，我也不能一路随侍您，还请您多多保重。”
“你是边关女将，本就不应该做什么服侍人的事，是我贸然出现在这里，给你平添不少麻烦。”
话及此处，袁侓蕤微微服下身子，朝她一礼，“这些日子劳烦你照顾了。”
“诶诶！使不得！可使不得！”丁霜忙将她扶起来，“我原本也是公孙家的家奴，从小在公孙府里服侍大小姐长大的，也是大小姐见我生得比旁人高，力气也大，便烧了我的卖身契，让我随将军来边关，入了女骑营，原本我也是服侍惯人的，况且您心善，将军原本是让我时刻跟着您的，我打盹睡着了，您没怪我，还担心我着凉还给我盖上毯子，我是愿意照顾您的！”
这话说的坦诚，袁侓蕤也浅浅笑了。
“听你说大小姐，可是公孙家的长女，步衍姐姐？”
“袁姑娘您认识我家大小姐？”
“倒不是认识，只是年幼时，父亲回京述职，我曾在京中待过小半年，跟随母亲参加外宴，曾远远瞧见过一回。”
“我家大小姐，最是温柔仁善，如今郢京里都说，大小姐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呢！”
袁侓蕤垂首一笑，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英武的身影，那人眉目凌厉，眼中有灿若星辰之光。
她幼时在京城生活的时日并不长，不似妹妹袁佑葳因身体弱，十岁那年就回了京城，又当了公主伴读，直到及笄的年纪才回了边关。
她曾听妹妹说过些京城轶事，其中一件，便是攸关公孙家——说是，公孙家有个冥顽不灵的小公子，是京城里有名的跋扈纨绔。
这想来，说的便是公孙步衡，只是相处下来，袁侓蕤却不认为，他是这样的人。
“那……公孙步衡，和你家小姐像吗？”
“那自然是像的。”
丁霜心直口快，可不直怎么的，这话并没有什么问题，她却好似意识到自己失言一般，赶紧捂住嘴，又压低声音，对袁侓蕤附耳到，“我们将军，其实是个大好人！”
袁侓蕤疑惑看她，不解到，“既是好人，为何说的如此小心翼翼？”
“这……我也不便多言，只是，袁姑娘，你一定要相信，我们将军，真真是个大好人！只是……”
见丁霜略微迟疑，袁侓蕤问道：“只是什么？”
“姑娘不日便要回京，可能会见到将军好似变了个人，你别害怕，也别误解将军，他……他就是那样的，总之，我们将军真的不是坏人。”
这一番话，听得袁侓蕤一头雾水。
三年的密信往来，加之连日相处下来，她确能感觉到，公孙步衡是个妥帖周到的人，可回忆父母曾在时，她似乎略有耳闻，公孙家几代为皇家近卫，个个都是帝王爪牙，整个家族都嚣张高调。
谁知道呢，人活在这世上，谁不是有好几副面具，她袁侓蕤又何尝不是。
她不再去想，只静静等待归京那日。
*
归京的日子定在腊月的最后一天。
边军凡是有主要攻绩的将领，都一同回京受赏。
又因军中不可无将在，公孙步衡留下段克、丁霜，暂掌兵权。
因队伍中只有袁侓蕤一女子，为不显眼，公孙步衡将他的马车安排在最后，又派遣四名精兵护卫。
公孙步衡亦想的很细，在车内也为夜行孙也准备了软架，好让它陪伴袁侓蕤一路进京。
袁侓蕤归京的消息早就暗暗在京城各个世家中间传遍了，丰氏为向上表以诚意，特地派了两名女管事，带着六名侍女，在回京中必经的延州接应，等待服侍这位可能即将嫁入丰家的少夫人。
只四五日的脚程，便到了延州。
所有的将领都宿在延州刺史专门安排的驿站，袁侓蕤则独居在一处幽静的别院中。
才下马车，便见到一胖一瘦两个妇人，携着六个年轻姑娘等在别院外。
袁侓蕤挑开帘子，见那两妇人，已经叉着腰等在车边，只是下一秒，就被她伸出的另一只手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