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中，满城繁花交相辉映，一队盛装的仪仗缓缓行进。
前方禁军旗鼓开路，道路两旁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不谙世事的孩童只顾凑热闹，天真的笑声为热闹的气氛更添上一份欢乐。
俊秀青年头戴簪金花乌纱帽，身穿御赐大红袍，长腿轻夹马腹驱使着脚下良驹行进。
武安帝特赐恩许，允前三名学子打马游街，昭告天下。
谢九安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这如长龙般热闹的队伍让他有些晃神。
他上次离开上京时，也是走在这长长的队伍之中。
不过那时，队伍里都是流放的谢氏族人。
他想到那刺骨的冬日，天地间除了落雪，便只有铁链相撞的冰冷之声。
延庆十四年冬，雪虐风饕，银沙刺骨。
谢九安被天地间的雪色与白光晃了眼，他抬臂轻遮双目，却忘了双手正带着镣铐，一只手抬起时连带着另一只手也被拽了起来，袖口滑落，刺骨的冷风趁势灌进单薄的囚服里，将本已经冻的麻木的他又吹的一激灵。
他长目低垂，看着双手上的镣铐却是笑了。
他抬头看向大雪纷落的天，心中一抹苦涩挥之不去，真是冤屈难伸，大雪静心。
他的视线从落雪的天际到城门之上，眼眶有些发热。
一旦出了城门，这前前后后队伍里的谢氏族人就要被分成两批，一批流放岭南，一批流放辽关，万里关山，也许再无相见之期。
他心下有一瞬间茫然。
原来这就是命。
从此颠沛流离，再无归期。
谢家因反对柳观南入朝，并派人刺杀一事牵连全族，最终被判流放之刑。
在寒风肆虐的天牢中，谢父捂面痛哭，忏悔自己的独断专行。
“是为父对不住你们，是为父一意孤行害了你，你还未入仕便被连累至此，是为父——为父错了啊——”
无论谢父再如何后悔，如何申明并没有派人刺杀一事，结果都再难更改，木已然成舟。
谢家此生再无重返官场，自证清白之时。
辽关夏季干热，冬季苦寒，刚入辽关谢父便病倒了。
他一人要承担两个人的力活，从前在纸上挥毫泼墨的手，如今布满厚厚的茧，风吹日晒，有时他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都有些恍惚。
在被流放到辽关大半年后，适逢太后七十大寿，承太后喜寿，武安帝大赦天下，谢家赫然在列。
谢家从士族到罪臣，到如今只是一介布衣。
在上京，士族子弟三岁启蒙，五岁便入家学，再年长一些便会进太学，为将来步入仕途做准备。
可在民间，读书识字尚不成风气，何况又在辽关如此困苦之地。
为谋生计，他学会了耕地，闲暇时，还会为乡亲撰写信件，赚两个铜板。
就在他以为余生将如此度过之时，一封来自遥远上京的一纸诏令让他重燃希望。
诏令上言，因中正官徇私枉法，以官行私，祸乱朝纲，为国寿永昌，武安帝决定采纳女相谏言，将以才学为基，在四海之内广选英才，各地将广开试场，选拔贤良入庙堂。
在看到诏令上的女相二字时，谢九安心下复杂，谢家因她沦落至此，如今或许又将因她重归荣耀。
无论如何，他知道这便是他仅有的机会。
谢九安回过神来，眼前热闹的景象让他难展笑颜，如此繁华盛景，他只怕是昙花一现。
在熙攘的人群之外，一辆古雅质朴的马车停在看不见的角落，车外悬挂的铃铛在微风下发出轻微碰撞之声，但人声鼎沸，难寻清脆之声。
一柄铜杆自车内轻轻挑起车帘，只略微掀开一角，让车内之人能窥见车外的风光。
“主，人来了。”
手持铜杆挑开帘子的侍女此时轻声开口。
柳观南身姿未动，只是轻挑眼皮，顺着掀开的一角车帘向外望去。
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游街的青年丰神俊朗，举手投足间气度温润从容，有几位围观的小姐看着低声议论都羞红了脸。
柳观南面上似乎永远都带着温婉平和的笑意，她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有些熟悉。
延庆十四年冬，一辆马车停在距离在城门较远之处，马车木制的门被拉开一道缝隙，一阵热气从中溢出。
车内的滚滚热气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柳观南坐在绒毯之上，无声地注视着远处那一列稀疏却冗长，正缓慢向着城门方向移动的队伍。
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修长挺拔的身影，即使身披囚袍，也仿若鹤立琼林，丝毫不能掩盖那孤傲之姿。
雪似泼墨，让远处的人影有些模糊。
她看着那立在雪中举目望城门的身影逐渐模糊，平直的嘴角突然弯起了一丝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