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采盈简单整理了一下装束,刚迈出门槛,檐梁之下站着一个身量挺拔的男子。
不配长枪,未骑烈马,李漠简单着了一身藏青色素缎长袍,乌发高束,便已尽显少年将军的卓尔不群,意气风发。
他容颜如玉,一笑便有如灿目星辰。
“公主。我正欲走,传旨的公公便来了,说姑母有事传召我们,不若我们一同进宫去吧。”
姜采盈站在檐下看他,有些发怔。不过一月不见,明明人还是那人,可却又仿佛不是。
她与李漠自幼相识,但来往并不多。
但陵都城中,谈论他的人并不少。淮城四小将之首,仕途平坦,又生得高大俊秀,很难不令人心动。
接触过后,姜采盈发觉他既有武将之豁达,又有君子之礼节,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俊才。
只要他在京,李漠总会邀她出游,姜采盈也不拒绝。后来李漠返回淮西封地,两人也经常互通书信,他在信中总会提到西北的大漠孤烟,红霞飞鸟。傍晚时分,属地的军士们奏响洪亮高亢的马李琴,男女老少围在篝火旁引吭高歌,有说有笑。
这令安居于陵城一隅的姜采盈,生出了向往之意,她多想去外面瞧瞧啊!
有那么一些时刻,姜采盈在面对着他时,也是有过真心的欢心雀跃的。
她畅想过,他们二人成亲时的样子,定是气势恢宏,千里长红。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二人执手相望,眼中只有彼此。
祭天礼成后,他们会在夹道百姓的欢喜祝贺中,一同踏上塞外的路途。从此之后,牧马放羊,纵情高歌,她要做陵都城最快乐,最自由的公主!
然而...
李漠决绝狠戾的话仿佛还萦绕在耳,“公主,成王败寇,你莫要怪我。”
姜采盈握紧双拳,看向李漠的眼神生寒。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
淮西李氏承袭爵位数百年,势力早已盘根错节。即便要剪除,也要避免动摇国之根本。
如今少帝年幼势微,诸地法度荒废,刁民成风,各路诸侯蠢蠢欲动。自承瑄姐姐殁去的消息传到北境后,夜秦国当众撕毁两朝协定,对我朝边境滋扰不断。
此情形下,大云朝若有内乱,稍有不慎就会演变为两国交战的契机。
她没有证据,不能打草惊蛇。
姜采盈思绪繁杂,冷冷地回了一个“嗯”字。
眼前的人面上明显闪过一丝错愕,却快速回过神,给她让出道来,“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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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公主府正门出,右转三百米,便到了帝都最为繁华之地,绫罗街。
马车外辕木上挂有公主府的图腾标志,仪仗庄严,故一路上行人众多,马车却畅通无阻。
银雪白驹为其开道,李漠手握缰绳,坐在马上止不住频频回望,公主今日似有些不同。
平日里,她最不喜带婢女。如今却特地嘱咐揽月随行。
不仅如此,刚刚在府门前,他只不过伸出一只手,想扶她踩上马车的脚凳,她便惊恐地皱起眉,整个人止不住往后缩。
李漠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心下犹疑。
公主,恶他?
“公主,方才我听揽月说你身子不适,不若今日见姑母的事情,改日...”
“不必了。” 在李漠愣神之际,揽月扶着姜采盈上了马车。
“既然是太妃召见,昌宁作为晚辈,岂有不应召之理?” 她放下帘子,将外头的寒气隔绝。
李漠只好翻身上马,为她开道,一同往朱华门去。
宽大华贵的马车内铺着绵柔的绒毯,内置的坐凳下还暗嵌着火炉,可姜采盈还是觉得冷。
十岁那年,姜采盈在御花园玩耍,不慎被人推入水中,险些溺亡。
命是捡回来了,可太医说她春水寒气入体太久,已伤及她经脉之根本,恐岁数难长。
往后每年入冬,她体内寒毒发作,都惊险地能要人命。先帝曾遍寻天下名医,期望为昌宁公主寻得破解寒症的方子,却久久不得法。
当时,董太妃已进宫多年,却一直不受先帝青睐。身为医女,她提出漠北有一味草药能有效化解公主寒败之气。
而后,父皇火速派人赶往戈壁滩,找到了那味药材,太医院将其制成护心丹,这才缓解了昌宁公主的体寒之毒。
按照大云祖制,天子驾崩后,未留下子嗣的妃嫔都应衔玉殉葬。因这个原因董太妃得以逃过一劫,直至今日阿弟登基,她仍在宫中尊享圣敬。
经此一事,董太妃在宫中站稳脚跟,淮西李氏也与她建立起了隐秘的、难以斩断的联系。
父皇疼爱她,自然对淮西侯也器重有加。就连她自己,接到赐婚圣旨时,也感叹日后她想要护心丹,药材不必千里加急了。
如今想来,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