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如雾,空气中隐约有山茶的芬芳和落雪的水气。身体的机能已到极限,皇后在子时终于沉沉睡去,可是还未睡上两三个时辰,凌晨时便又睁开了双眼。皇上扶着皇后起身,擦干净她的脸,又笨拙地为她梳理好长发,吩咐袭予找来一件厚实的雪狐镶边青红染金舍利皮鹤氅披在她单薄的身上,银灰的狐毛尖端还有隐隐的光泽,亮晶晶的,像水晶珠似的。纤白的玉足套上了厚厚的罗袜,没过小腿的鹿皮暖靴里面有致密的绒毛。
将她抱到凤椅上,身前摆了张梨花木小圆桌子。因是早膳,只以清淡为主,皇后又只能吞咽软烂食物,着实让椒房宫的厨子费了不少脑筋。摆在桌子上的却是四色小菜,莼菜羹、龙须菜和一道福建肉松,并一碟点心玫瑰酱,白粥滚热冒着雪白热气。在皇后的颈上围上一张丝帕,皇上将白粥吹了吹,又将小菜捣碎,放入粥中,舀了满满一勺送到她嘴边,温声哄着:“浅芙,乖,吃一点东西。” 她木偶般地坐着,他屏息将小勺送入她的口中,看着她茫然地吞咽下食物。仿佛灵魂消散了似的,她虽能吃得下少许东西,却持续地一日比一日消瘦。
皇上黯痛地望着她,他的面容憔悴黯然。突然,他伸手将她从凤椅上拉起来,她的身体如此之轻,以至于他只是轻轻一拉,她就向外跌了出去。他扶住她,双臂横抱起她如纸般薄的身子,向祐儿的寝殿跃渊堂走去。
跃渊堂是小小的一座独立院落,隔着青翠的竹林和烟霞般的梅树,很是清幽敞丽。漫步进去,厅上随便陈设着几样古玩,皆是精巧简洁的,并不过分华丽考究。地下室一色的黄花梨透雕云纹金柚桌子和椅子,左边耳室里,一排书架上皆是装订的齐整考究的古籍,有淡淡墨香盈溢。右边墙壁上摆满各种刀剑兵刃,其中不乏稀世名剑,书桌青玉笔架上挂满一色狼毫,紫檀商丝嵌玉墨床旁铺着澄心堂纸,一眼便知是个横刀立马少年郎的卧房。
卧房的门开着。祐儿的卧房依然像昔日一样干净整洁,屋里似乎还有他的气息,仿佛他正在那里吟诗作画。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就会抬起头来,会露出开心的笑容,会对她喊:“母后。”
皇后呆呆地看着那空荡荡的房间,她仿佛在发怔,仿佛想不明白为什么祐儿既不在她身边,又不在自己的寝殿里。
皇上感觉到她的身子在慢慢变冷,慢慢变得僵硬起来,他心中疼痛,下意识地用双臂把她抱得更紧些。然而只是短短一瞬,他逼自己狠下心来,将她放在祐儿的檀香木床上。
皇上取来青花鬼脸瓮里的一卷卷画轴,摊开来展到她面前。那画上除了锦绣山河、花草静物,剩下的统统都是一个女子。那画上用黑墨描绘的女子,神态或冷淡,或懒散,或逍遥,或文雅,或婉约,或婀娜,都是楚楚动人的。身姿窈窕,寥寥数笔,便将她的神态勾勒得淋漓尽致。
装裱的卷轴微微有些旧色,皇上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它,回忆着说:“祐儿那孩子画人物是很有造诣的,尤其是画你。朕自问在他这个年纪也无法将丹青画得如此巧妙传神。”
皇后呆呆地望着那些画。
皇上慢慢地拿起一幅一幅的画放在她的面前,每张画里都有她,有的是她在下厨,有的是她在读书,有的是她在刺绣,有的是她在弹琴下棋……
“你有没有发现……”皇上凝视着画中的每一个她,低低地说:“无论在哪幅画中,祐儿画的你都是笑着的,笑容那么灿烂,没有烦恼,单纯快乐。”
一张一张的画。
金黄的阳光从醉红色的树叶间飘落,是她在枫树下喊他和祐儿回椒房宫用膳的场景。她一边挽着祐儿,一边转头向他说着什么。
芝兰殿里,瓷瓶中的茶花灿烂盛开,她手拿洒水壶回眸而笑,轻轻几笔的水墨勾勒中,一朵直透眼底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出来。
荡在秋千上的她……
花丛里的他……
执棋深思的她……
在祐儿的每幅画里,她都美丽得让人目眩神迷。
因为所有的那些她都是笑着的,微笑、嗔笑、开心地大笑,那笑容从唇角一直笑到眼底,就像阳光下盛开的茶花。
“祐儿最想看到的,是你的笑容。”皇上轻轻将她抱入怀中,“如果他泉下有知,他一定想看到你快乐地生活着,想要看到你笑容在你唇边绽放的模样。”
皇后的身体呆呆地僵硬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些画,好像被定住了,她久久地僵硬着,身体越来越冰冷。
“浅芙,醒一醒……”皇上用自己温暖的身体紧紧抱着她,努力驱散她的寒冷。
“祐儿已经死了……”
“祐儿已经死了……”
空旷的跃渊堂里,皇上将她抱得紧紧的,一句一句地对她说着。唤醒她,该怎么去唤醒她,如果将那个残酷的现实再一次血淋淋地在她面前揭开就可以唤醒她,哪怕太过残忍,他也会选择那样做。
“祐儿已经死了……”
她呆呆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