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水,时人说其为淡寡孤城,文人说其远眺自成一派水墨,淡极雅极。实在的,住久了品得多的,是萧瑟之感,合间大院就是其一,院里无多物,一棵周身贴满黄表纸的枯树,四下一片白。
枯树旁有两人在拌嘴。
“拿拿拿拿去,眼珠子都要掉进去了。”月山将篮子往人身上胡塞一通。
月平阳竖掌欲推还休,半正色半玩笑道:“欸欸欸欸,为兄才一会没看住,你怎的又吓着人了?”一边说着,手暗暗一勾,让月山拿也拿不回去,只得撒手。
月山一听,不服气地指了指自己,争辩道:“什么叫又?我是故意的嘛!分明是他们胆就这么点大。”他比划了个鹌鹑蛋的大小,不知想到了什么,比的更小了些。
又觉得自己的争辩分外无力,补道:“再说,我有一点儿吓人的样子吗?”
月平阳抱着篮子认真忖度:“嗯……那可能我有。”
月山:“……”我两,好像是,双胞胎。
倏地,后方瓦片松动,还有一声清脆的鸟啼。
大寒天的哪有扁毛小畜生?反正榭水城绝没有。
二人闻声看去,只见那花冠雪衣的少女惬然坐在瓦上看他们。
又翻墙!
有门不走尽喜欢翻墙!不过月氏兄弟并不拦她,爱翻便翻罢,正巧瓦上雪难清扫,她一翻倒是干净了。
两人还真少见盛晴阳这副打扮,她笑不露齿,只弯眉眼也极有感染力,让人说话也不自觉嘴角上扬,语气也轻快,月山开口道:“盛姑娘,不是说去给两老人家作媒么,怎么自己美上了?”
盛晴阳纵身一跃,落雪无声,好整以暇地扶了扶冠,道:“酒老爷要讨方娘欢心,叫我去照顾方娘生意,等了老半天,酒老爷估计又忘事了,没来,方娘说道了一路,可有意思了,还学了些新词,说给你们听听。”
话音一落,盛晴阳就用不纯正的方言,张口就是刚学来的鸟语花香,听得月氏兄弟哭笑不得。
盛晴阳也听得蹩耳,哈哈摆手正要进房间,又被两人叫住。
“莫走莫走,你说说,我和他,谁更吓人些?”
盛晴阳大奇,这两邪物怎么这么幼稚。于是她眼睁心闭地胡点了一个,也没管他们什么反应,呼一声就远离这是非之地。
不错,榭水合间里两邪一人。
盛晴阳的父亲就是那带头离经叛道的盛家家主盛与锦,她自五岁起就被人从周庄抱了出来,那时的盛家已是四面楚歌,仙门百家给整个周庄围得水泄不通,她能跑出来都是老天有眼,没给盛家斩草除根。
落脚的村子至朴至古,年过古稀的老夫妻收养了这么个齐整的孩子自然也是当个宝贝,五岁的孩子哪懂由奢入俭难,只知道这些人真心待她,盛晴阳自小比同龄小孩认字快,书读得多,树爬得高,赶鸭子更是有一手。
她那金口玉言的师父也偶尔蹦出两句:悟性不错。
至于她为什么会到合间来,只能说,玄门恨盛家入骨,十一年了还不肯放过她。
盛晴阳差点死在四月前,被合间的邪救了回来。
盛晴阳虽是人,修过仙,看这两邪祟也是颇为顺眼。
这两邪长的七分像,应当读过书,都沾这么点文气,长的相当齐整,旁人一见就先被这书生秀气相唬住,自然是分不出个好歹。
盛晴阳待了这么几个月,算是看出了那三分不一样有哪不一样。
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兄长,三分黑到骨子里,烧成灰了沾点水都能当墨使,若是煞费苦心扒拉几下,倒是能在这黑里翻出点没几两重的良心,这个良心就是月山了,颇有皓首穷经四体不勤的文弱之感。
两兄弟平日里虽是拌嘴么,能看出感情还是极好的,有时月山说不过了,一缸子抡过去,那没兄长样的月平阳也能笑嘻嘻地捧回来。
这两邪平日里除了斗嘴外,说的最多的估计就是。
咱江大人,我们大人……
这语气盛晴阳很熟悉,她养母父也是天天哎呀我们晴阳,哎呀我们家晴阳。若是他俩语气柔一些,再加个“哎呀”,盛晴阳真要起一身鸡皮疙瘩,都不像是什么大人,像是养了宝贝儿子。
大人长大人短的,也没见他们口中这大人回来过。
盛晴阳心中冒出两个词“薄情”和“叛逆”。
某天盛晴阳问他们,江大人很忙吗?
一个摇头一个点头,对视一眼,又一个点头一个摇头。
这就让人更好奇了,她追问道:“江大人在忙什么?”
两人忽而默契:“摆摊。”
盛晴阳呛水,匪夷所思又想刨根问底:“摆的什么摊?”
“折纸。”
又默默添了一个“幼稚”。
后来无意间得知他们大人叫江定愿,还有个又仙又贤的名讳。
榭水怀柔